<中華副刊>潮汕家宴暖心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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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振藩
 台、港的潮汕菜,備受我的青睞,加上機緣湊巧,吃過了十幾家,精巧細緻夠味,但全都是宴席,亦嚐過其點心,諸般小品紛陳,吃得有滋有味。或許是「土」年行大運吧!在戊戌及已亥年的初春,經特殊安排下,如願來到潮汕,除了在「韓上樓」、「建業酒家」等店家,品到新派宴席,燒得都極到位,同時美酒助陣,吃得不亦樂乎!然而,更有口福的是,吃到兩頓「家」宴,或以創新取勝,或以守舊立足,一新一舊對照,值得再三品味。
 食友「樽境大使」黃鑫榮君,其名很有意思,比起滬上大亨黃金榮(註:與杜月笙齊名)來,還多了兩個「金」,在他的引領下,有幸赴此「家」宴,同時開了眼界,足以快慰平生。
 就在抵達汕頭之際,於「簡烹工作室」中,享受特別夜宴。工作室由林貞標兄負責,他是潮菜研究會的副會長,精通割烹之道,擅長製茶品茶,而在工作室內用餐,形同是頂級家宴。他這頓親炙美味,華樸交錯,典雅大方,有如貴妃出浴,處處流露驚艷。
 林貞標同時為暢銷書作家,其《玩味簡烹》及《玩味潮汕》二書,響遍大江南北,各地皆有鐵粉,隨其賞味潮汕。我們匿稱「標哥」,為人熱情奔放,帶著鄉土氣息,不以名士自許,卻有名士風範。對於菜肴命名,亦莊亦諧,出人意表;處世則如書名,玩味人間至味。
 夜宴的首道菜,為「灰姑娘與王子的故事」,觀名而不解其意。原來是地瓜與鵝肝醬的組合,但見削皮切片的地瓜,承以鵝肝醬,插上薄荷葉,畫面極漂亮,金黃為主軸,碧綠襯其間;口味挺特殊,腴細但不膩,滿口盡清甘,如此妙組合,堪稱天作之合。
 飲畢「法式龍蝦湯」,隨即上「年年有餘」,這魚非比尋常,乃是烏耳鰻,屬於無鱗魚,標哥的名菜有「銀龍穿紅袍」,用岩茶製作,似蟠曲之龍;此菜做成魚凍,肉緊實而凝,汁呈水晶狀,嚐之頗滿意。
 接著上「牛魔王的臉」,這滷牛臉頰肉,以往嚐過不少,這次最對我胃口。軟腴順喉適口,此謂之基本功,要入味十分,才盡得風流。食罷此尤物,下一道的「白玉懷春」,以冬瓜入饌,佐冬菜、干貝,用小火煮,浸至熟透,擺盤冰透,當冷盤吃。口感乾淨,冰清玉潔,沁人心脾,真是神品。
 「堂灼鵝肝」香氣濃郁,入口消融。繼之以「紅紅火火」,將鵝血(廣東人叫鵝紅)整治後,切成長方片,整齊排白瓷盤中,柔嫩Q彈,惹味至極。食材一貴一賤,皆能臻於極致,實為烹調妙手,吃得心滿意足。
 隨上者為「相煎何太急」。這只湯菜神奇,處理好豬喉頭,脆骨邊帶點肉,再和西洋菜同享,菜香十足,湯汁甘清,搭配此「肉非肉、骨非骨」的口感,令人銷魂。
 我極欣賞「全國山河一片紅」,這只菜食材豐富,有花膠、鮮貝和燕丸等,湯底為蝦類,點點朱紅浮湯面,望之正似一片紅,色相美,滋味鮮,口感足,心振奮。
 終結的甜點「喜相逢」有意思。正中為甘蕃頭,圍邊為西米露,置於湯碗中,黃白相間,細膩柔滑,其甘其美,順喉而下,其韻非凡。
 享罷如此佳餚,移足到了茶齋,觸目皆是精茗,連泡兩壺好茶,加上標哥講解,彷彿陸羽再生,追隨張岱腳步,足消旅途勞乏。
 第二天的午時,隨著黃鑫榮君,從汕頭至潮州,沿途接數通電話,問幾時才能到?我心裡挺納悶,不明其中緣故?等到抵達現場,終於真相大白,原來另有文章。
 宴設「廣嘉陶瓷」的頂樓,庭園布置簡潔,陳設頗有古風。由總經理邱偉彬作東,綽號「小王子」的吳春宏打理,邀請的貴客,尚有張彥、陳偉峰等,縉紳濟濟一堂,親切和煦熱鬧,感覺如沐春風。為能助興,邱總特地開一瓶珍藏多年的茅台酒,啟蓋醬香馨逸,精神為之一振。
 神秘的大菜揭曉,竟是現切魚生,主角是一巨碩草魚,其重將近十斤,鮮蹦活跳生猛,當我們快到達時,才開始活殺現剖,保證其新鮮度。再由兩位師傅,片片臠切有度,置圓塔竹篦上,擺設漂亮齊整,不禁眼睛一亮。
 在屏東的潮州,是以魚生蘸醬油、芥末、薑末同食,這種調料,台灣常見。但是到了潮州市,其魚生的配料,通常備有菜脯(醃蘿蔔乾)、生蘿葡絲、蔥絲、薑絲、紅辣椒絲、楊桃片、蒜片、南薑末、花生末、醬油、芥末、白糖、米、醋、梅羔醬等,品種繁多,洋洋大觀。這回一應俱全,擺得周正,看得眼花撩亂,正不知該如何下手,坐在身旁的張彥兄,告以如何調配得宜,當然手不停揮,吃得津津有味,另再加洋蔥、香菜、金不換(即九層塔),又是另個味兒,真是太好吃了,居然一掃而空。生平所食魚生多矣,痛快淋漓,此為第一。
 食罷魚生,轉向蟹生。蟹生用製作,料理十分精細,先切成小塊再拌以香菜、蒜粒、辣椒,用鹽及酒醃之。我曾在金門的「紅葉餐廳」及永和的「張小娥飯館」吃過,味極接近而滋味略遜,這回竟有此一絕味,豈能輕輕放過?居然吃了半盤,佐以茅台下肚,怎個「爽」字了得!
 儘管桌上尚有滷獅頭鵝翅、白斬雞、牛肉丸、那哥魚丸、卷煎(類以雞捲)、巴浪魚飯等。當碩大的白魚端上來時,立刻吸引眾人目光,喝采不迭。
 在市場最常看到的白魚中,為有翹嘴魚等俗名的翹嘴紅鮊。台灣的水庫內甚多,通稱曲腰魚,因蔣中正愛吃,故有「總統魚」之美譽。
 而在料理時,常以破布子清蒸,亦有煮薑絲湯,或用豆瓣紅燒等。但這「肉最細」的白魚,如製作成魚飯(即燒熟當成飯吃),不施脂粉而顯風華,最是品高格雋,今午所食者,即如此施為。
 座中客陳偉峰精於食事,為潮州第一名館「韓上樓」的總經理,他將魚分成六大分,嫺熟俐落,夾正中那塊我,應有兩斤重吧!我細品之後,其腴美、細膩、甜質,略帶清香的風味,馬上深得我心。魚刺長大而軟,食來毫無顧忌,如此大快朵頤,比起趙將廉頗,似乎尚可一拼。
 享罷紫菜魚餃湯及鼠麴粿、紅桃粿、炸粿後,此宴已近尾聲,接連暢飲甘醴,幾杯好酒下肚,不覺意氣風發,仿效張岱故事,摩肚低聲吟道:「酒足飯飽,慚愧!慚愧!」
 略事休息後,移至接待室,品茶聊天時,突發奇想,以「廣嘉」為題,撰成嵌字聯,接著文思開,陸續為在座的邱總、小王子、陳偉峰及張彥諸君等,用其名字,撰嵌字聯,信手拈來,逐一完成。並用硯墨,信筆揮灑。塗鴨之作,難見其好,但張彥的對子,寫得甚為滿意。他是潮汕地區最大的洋酒及茶葉的經銷商,其人有仙氣,似北宋陳摶(字希夷,《紫微斗數》開山祖師),每睡自然醒,因以為號焉。我心有靈犀,信筆疾書云:「張天師快意茶酒,彥公子喜自然醒。」雖不諧平仄,卻名實相副,能扣人心弦。
 這兩頓「家」宴,未在家中食,但是其氛圍,似置身家中,菜奇人亦奇,皆大有可觀。接連吃兩頓,幸好食量大,可應付裕如,此際遇難得,特撰文記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