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雲中蜃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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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離畢華 圖/盧兆琦

我們在大街上走著,彷彿再聽不到身歷聲的汽車人力車和機車狂鳴的喇叭聲,人聲全然被淹沒,仿似十三億人口不曾存在這塊兩百九十八萬平方公里的土地上。人,我,或許是因為被隱藏在暗巷裡的那座小神龕裡的神收去了感知的魂魄。

九拐十八彎的巷道看似永無盡頭,尤其是兩側密集且殘敗樓影鋪蓋下來,讓人不辨日月。在這一段如夢的以土磚和水泥多層次混雜建立的樓層上,不管是簷樑、窗櫺、壁面和衰老鏽蝕的鐵柵門,都裝飾了繁複雕刻和褪色的艷麗色彩,讓旅人每每混淆了住宅與寺廟的判別。正因為如此,當鏡頭以采風的角度一路掃過去時,觀景窗忽然出現一座花蔓嚴飾並鬃著金漆的小神龕,裡面立有一尊膚色青藍、赭紅唇鼻外凸的人身神像,形象如此特殊,在乍見之下難免讓人陡生畏懼,只見走在前面帶領的當地友人口中誦唸雙手合十的虔誠一拜,無知的旅人也快快依樣葫蘆,詢問之下才知道是一尊猴神,名為哈努曼,專司冥想和武術的守護神,也象徵內在自我控制力。

哈努曼可能是被旅人無知的虔誠所感,總算在冥暗如迴腸的巷道盡頭洩下一縷光線,那是大街上的天光。

說是大街也不過約二十到三十公尺的雙向車道,不要用以開發國家的眼光和標準去衡量佛的國度,街上車來人往可都沒依循道路使用規則,因為地上沒有畫上分別快慢車道和人行道的白線,有些路段還是原始的泥地呢,即便有,這裡一隻那邊三隻神聖的牛也依然隨興所至悠哉悠哉,所以人車只好發揮超絕技術將整條街道塞滿。兩側不分左右步行的人也像神聖的牛信步行止,填滿車與車之間的空隙。

被擠在人群當中的我並不煩躁著急,貪婪地看著各族婦女身上略顯髒污卻多彩的沙麗和首飾、看看印度教修行者身上和金盞花同一色度和色相的長衫、看看年輕人大多都穿著制服一般各式花色的襯衫和藍色牛仔褲、看看擠滿各式貨品的狹窄店鋪裡,每張鑲著兩顆晶瑩水晶黧黑的臉膛上因信仰而散發出靈魂永存以及因果輪迴發出的光。

車潮人潮鬆動了,在人力車上,看著與我年紀相仿的車伕的背影,膚色和衣服的色澤幾乎難以分辨,尤其上衣灰暗的藍沾染汗漬之後。不忍往前瞻望,只好抬眼看向上空,以防止淚水墜落。街道兩側,除了低矮擁擠的小商鋪之外,也有一些高樓──當然不是南方城市孟買的那種,是沌沌的土磚紅建造,然後漆著明快的黃色,十足顯出民族性裡安於現世的種性宿命,樂觀的寄望必得輪迴的美好來世。可是現實裡,五層的高樓卻有兩層樓處於尚待繼續施工或者說是已然停工。這樣的樓房能當什麼用呢?裝有窗框和玻璃的樓層卻顯得窗明几淨,且樓牆上有電線盤繞纏牽,顯見是有人住居或使用的,這真使人困惑。

街道上湧起陣陣塵煙,如此滾滾,將大樓和大樓背後的市井全襯上雲霧,此情此景,會不會只是浮世的我海市蜃樓的癡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