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標靶北半球>秋在排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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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溪巷楓葉初紅
 文、攝影/張至璋
 我家隔壁巷道叫Willow Creek,柳溪巷,名字富含詩意,但名不副實,既沒楊柳,也沒溪流。十年前搬來,覺得這巷子很可愛,有高大棕櫚,許多橡樹,到處楓樹。棕櫚夏天受寵,楓樹統領秋天,橡樹一年四季。棕櫚,橡樹,楓樹是柳溪巷的靈魂,沒有楊柳何妨。
 加州是棕櫚的天地,人們會聯想海灘和岩岸椰子樹,但柳溪巷棕櫚特別,粗壯的樹幹就像101層層直上,在樹頂綻放綠葉。綠葉層層剝落成枯條,圍巾般繞在頸項。層層剝落,層層高升,只因養份從樹根層層辛苦上輸,就為了樹頂的綻放。也是高風亮節,比美竹子。
 橡樹完全相反,樹幹如雙手托碗,委屈伸展。小松鼠瞪著黑彈珠盯你,一眨眼,已豎起尾巴,順樹幹竄升,真正的一溜煙,放縱何處。橡樹幹是孩童的鞦韆架,鞦韆擺盪,鞦韆架也像手臂般前後晃,把孩子晃大,晃走樹蔭下的故事。橡木堅實耐久,鐵條箍成大桶,密不透風。曾在澳洲採訪酒廠地窖,橡木桶保存葡萄酒,歷久彌香。

棕櫚長青
 楓樹命長,楓葉命短。春天嘩啦啦地舞弄陽光,地上閃爍小圓圈,夏末撐開人們眼簾,先是綠的,然後黃的,或黃綠間雜,接著是粉紅,朱紅,赭紅,生命進入尾端。楓葉生於春,終於秋,彌留時最美,這時又是嘩啦啦,黃葉舞秋風,也是秋風舞黃葉。風、楓命都短,楓葉不過半年,卻短得燦爛。大的楓葉像巴掌大,細的楓葉柔軟如毛,從加拿大跑到日本,族繁不及備載。踩在山林,吱吱喳喳,生命的最後,枯楓葉在為鞋子唱歌。走在人行道,上下兩片乾葉相疊,中間會滑腳,生命的最後,枯楓葉在賣弄調皮。那年夏天回台灣小住,加州鄰居秋天來信,給妻一片院子裡血紅楓葉,「望妳早歸」。寄信時該是片黃葉,收信時已被飛機和郵差催紅。「楓葉生北國,此物最相思。」
 柳溪巷的百戶人家沒有樓房,全是平房,頭尾都以轉個彎結束,中間筆直,全長一公里多,有幾條橫巷,帶你走入別的世界。我們不分寒暑,有空就走一大圈,10年前走60分鐘,穿越直橫巷弄五公里,後來減為40分鐘三公里,現在變成30分鐘兩公里,戲稱「游刃有餘,寶刀未老」。
 論走路的季節,秋天最好,黃昏前出門,暑氣已消,習習涼風,身體越走越暖。看著藍天變灰,變黃,變金,變紅,這時的楓樹是黑的,開始迎接萬聖節。有片楓葉落在肩上,有隻小蜥蜴從你腳旁竄過,一隻大松鼠追逐小松鼠,也許是公的追母的。你一高興,忘了里程,忘了時間,忘了時光。把這些都忘掉就是健康,就是快樂,而你,收穫秋天的賞賜。
 小時候聽收音機裡唱,「秋,靜靜地排隊,靜靜地排隊」,心想這「秋」一定是排隊不安靜的學生。後來知道不是,是姚莉在唱「秋的懷念」,「秋,靜靜地徘徊,靜靜地徘徊」。現在知道秋是個老師,引導人間靜靜地排隊,秋去冬來,使春天的腳步接近,一年又一年。因此,一定要和心愛的人天天相見,不然,一日不見,如隔三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