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惠昭
生態學家,植物學者陳玉峰的《雞屎藤》一定是一本冷門書,其實可以不這麼冷門,如果換一個書名的話。
我熱愛辨認各種長在荒野地的野花雜草,從而擴及到閱讀各種植物書寫,雞屎藤不可能不認識,有一次鼓起勇氣覷近聞嗅,沒有臭腥味啊,後來查書方知,「雞屎」之名來自揉搓其新鮮莖葉,但因為名字,我始終對它避而遠之。
從種族、階級、性別到一隻鳥或一朵花的名字,偏見無所不在無孔不入的宰制我們的心靈,以致我們向著醜陋傾斜而不自知。
對植物有一層淺淺知識的人如我,這真是一本又好看又補的書,第一篇「雞屎藤」就給了我一整頁的知識。每一種植物都有其存在的意義,扮演的角色,雞屎藤這類藤蔓植物,則是「植物社會演替的裁縫師,彌補從灌叢或次生林,跨越到森林的機制」,因為原始林物種必須具備的耐陰元素,要先透過大肆發展的藤蔓形成多方纏繞,遮蔽上空,如此才能開啟原始林物種的發生的契機。
環環相扣,就像病毒的傳播,大自然的偶然與巧合都不是偶然與巧合。
「碎米莎草」篇又給我上了一課。
今年春天黃花風鈴木五年一度大爆發,臉書上滑不完的賞花地圖賞花圖以及人比花嬌圖(可能嗎?),騷得我坐立難安,彷彿被一種沒有排隊搶購的失落感重擊,同時朋友又傳來嘉義九重葛爆炸開花的照片,美得過火,美到無法使用「美」這個字,但「碎米莎草」(這個名字就夢幻多了)第二段就提到所謂的「花盛年凶」,這是各種植物以其演化的奧秘,解讀天候的變遷。
中南部正嚴重乾旱,不是嗎?
2004那年,陳玉峰在大甲地區調查植物,苦旱後的一場大雨,讓各種「雜草」猛爆抽長,一周之內荒地變綠原,這是「雜草」在農業生產地上的適應與演化,它們必須在短時間或休耕期間完成生活史,「猛爆繁衍,快速消失」。
於是我想到伊波拉病毒,疫病時期,任何都會不自覺地主動連結到病毒。
植物學家自己也種植物,種植的哲學是「寧可讓它雜草叢生,不搞園藝」,相信自然,或者隨順自然。
我還喜歡植物學家的跑步。一般人的跑步就是跑步,塞著耳機聽音樂者有之,腦袋放空者有之,陳玉峰的東海大學跑步,則是邊跑邊和植物交心,順手用手機立照,他看到一隻坐化在玉蘭花樹葉上的熊蟬,聽到一大叢紫荊花唱著卡拉OK,在做操的草地上,有大黍的花序莖潑出碎碎細雨,有無人聞問的百喜草,一棵早夭的荔枝樹在提醒世人「生、死沒什麼,就這樣」。
就這樣,人生就是這樣。每一回合去找野花雜草,我的體會亦大致如是,敬畏於它們的生命力之外,還有一種對命運的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