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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暈船之於旅遊的樂趣
文/攝影 湯長華
去相熟的咖啡店,老闆一看到我就說:「妳怎麼曬那麼黑?」
2020年打從一開始,就籠罩在疫情的陰影下。
退了兩個預訂的旅行,固定排隊買口罩,出入噴灑酒精,大部份時間窩在工作室,沒有別人,只有自己。外頭大風大浪的真實感,只會從每日下午兩點防疫五月天開記者會的畫面,稍稍飄散出來。由冬天走入春天,眼看立夏也過了,朋友來訊邀約,大概這幾個月真的悶,希望週末一同搭遊艇出海繞繞。
我把工作的地方搬到漁光島上的小屋已經五年,打字、看影片、畫圖,就算沒疫情我也經常一個人。
好呀!沒多想。
很久沒見朋友了。
遊艇俱樂部入口就在漁光橋邊,經過了無數次,頭一次走進去。
那是個晴朗的好天,走沒幾步路已經冒汗,到入口處量體溫的時候,沒有一個人過關。警衛閒閒地說:「你們都去帳篷底涼一下,現在量一定不會過的,這種天…不要搧了,越搧越熱,相信我。」
卡在入口處的大家,開始分享各種「量不過」的經驗,走太多路啦,曬太陽曬太久啦,防疫算是深入每個人的生活,成為習慣。
走進遊艇碼頭,一隻隻白色遊艇停靠在岸邊,海面反射著頭頂的豔陽,以及帶著白雲的藍天。我的神經也太大條,沒防曬沒帽子沒什麼,瞇起眼睛看了一下天空,出發前就只吃了顆暈船藥。
遊艇沿鯤鯓湖開出,第一次由外海往內,看到島邊緣的紅樹林,樹尖上站著好些白鷺鷥,突然感動了起來,平時在島上還不大容易一次看到這麼多。
船長輕輕繞過幾個漂浮在水面的蚵架之後,就穿出有著綠色燈塔的北堤與紅色燈塔的南堤海面,進入較深的水域。搭船遊港對長期生活在都市的人來說,就像小學生遠足,前一天特別興奮,一同搭船的朋友們,有人帶滷味,有人特地準備了甜點,有人買了好味咖啡跟手沖壺,還特地用保冰袋裝來冰涼的比利時啤酒。
我抓起一客檸檬塔,倒杯咖啡,看著經過的華麗帆船,滿意地吃著。疫情雖帶來不安與蕭條,也提醒人類該好好檢視以前過度浪費資源的行為,看看這段時間,少了我們的糟蹋,天空變得多麼好,拍照不用濾鏡也不必Photoshop。
開到水深處時,浪稍微變大,但對我這種暈車體質的人來說,已經…。還好遊艇加的不是柴油,不然還沒開船就可以吐了。
正當我的胃努力翻攪時,腦海閃過2011年專程為了看張學友演唱會的香港行,朋友特地包下小遊艇,招待我與家人前往西貢半月灣。那是我頭一次坐遊艇,太傻太天真,竟沒準備任何暈船藥,還以為自己天下無敵,一上船就知死,隱隱作嘔的感覺如影隨形。
西貢半月灣,沙幼水清,海天一線的美景跟香港繁忙急促的步調極為不同,遊人如織,有些特地來潛水,可以觀察到許多水底生態。身穿淺藍Polo衫,皮膚黝黑,打著赤腳的船東將遊艇停在離沙灘稍遠的水面,下錨,打開小電扇就在駕駛座上翹腳看報紙,隨著溫柔的海浪搖擺,一派輕鬆。所有的朋友早換上泳衣紛紛歡呼跳船游向沙灘,沒準備泳衣也不會游泳的我,本打著如意算盤留在船上休息,但其實連最微小的波浪也忍不下去了,掐著喉嚨衝向船尾吐得一塌糊塗,睜開眼睛一邊喘氣一邊還能看到水底小魚爭食著我送給大自然的…禮物。心想還好大海很大,回頭望望套著游泳圈,泡在海水裡悠哉悠哉的朋友們,心裡冒出小小的抱歉。
回到現實,隨著風浪,剛才的極品甜點在我的喉嚨裡不上不下的,還以為這次有吞暈船藥就萬無一失,沒想到還是落個跳船也不是,不跳船也不是的窘境。
一個大浪打來,我急奔船尾,嘩啦啦的,心中惋惜著才吃下的檸檬塔與瑪德蓮。
等到水面平靜下來,我們已經繞近林默娘公園,正要經過停滿小漁船的碼頭,還有下午空無一人的魚市場。
白天的漁港通常安靜,漁家還沒出海,魚市也還沒營業,如果站在岸上望去,小漁船一艘艘在自己的「停船格」內,有風吹過就跟著輕輕晃,不管陽光多毒辣,氛圍就是跟每天打陀螺般的生活節奏不同,光是看一眼也能讓心平靜下來。
遊艇慢慢駛離安平港,原路回到俱樂部,經過深水區時又打來一陣可惡的浪。
全船仍只得我一個人吐,朋友見狀大概覺得好笑又可憐,拿著精油拚命幫忙我抹額頭抹鼻子,搧風。也許吃暈船藥還是有點作用,吐完之後馬上有胃口把剩下半個檸檬塔裝肚子裡帶回家。
旅程結束後,碰上一個婉拒參加遊港的朋友,她也是暈船體質,聽聞我來回各吐一次,拍著心口大呼好險她沒上船。
我一派輕鬆地同她說:「好險妳沒去,不然我們要搶地方吐。」
暈船之於旅遊,對暈船的那個人來說,當下根本沒什麼樂趣。
不過出遊過後,回想一切,什麼都有趣了,遇到不同朋友還可以拿出來講,哈哈哈大笑三聲,值得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