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現代叢林

■小令
　叢林寒冷、明亮、整齊劃一。每次要進叢林前，都會記得套上簡單的禦風衣物。
　沒有坐騎、沒有馱獸，只有塞一枚硬幣就可以牽走的手推車。
　停在生鮮區前，面對被種大、收割、分類、運送、包裝的各類蔬果。先辨識印出來白紙黑字的訊息：產區、重量與價格，再貴一點的會說有機或無機、有無生產履歷。
　買個蔬菜而已，還得像面試官閱覽履歷嗎？或就以價格判斷：最便宜的都最老、最醜、最破碎；而最貴的，卻最不懂。

　大腦忽覺焦慮，早在這些蔬果被冰箱和冷氣吹死、包死、無聊死之前，深感自己會先餓死了。可是內在的直覺遲遲無法啟動，不停被分裝用的塑膠套或保鮮膜層層干擾。
　東摸西摸一陣，搞得像在採集模樣，背面怎麼翻都是保麗龍，要給人類老祖宗看了會跪哭吧？壓藏著的那面像黑色大陸，怎麼食物會有看不到的地方；聞不了、捏不起、甚至聽不到一丁點脈動感覺的狀態。最後拿了的又全都放回，還好不是拔了摘了，又插回樹上或塞還土裡。

　推動空車，轉往叢林深處，更冰寒的極地區。採集不行就狩獵吧。舔舔虎牙，確認撕咬的基因，開始挑選。眼前被灌養、捕撈、急凍、切片、加工的各種肉類。習於先辨識文字資訊的大腦開始工作，退化剩此單一的悲哀狩獵技。
　完全聞不到血的味道，挑選著關於部位、重量、價格。痛嗎痛嗎？偷壓著各種肉體，看它們血色無邊，大家都硬，或薄或厚或碎形，誰的腳誰的心，光看就飽，好飽好飽就火速推著車走掉。

　轉戰加工食品區，甜食鹹食零嘴各個金碧輝煌如沙漠發光，一種萬佛朝宗的孰悉感，飛車進入海市蜃樓般的幻影城牆，好像日子就該讓那些膨脹飽滿的脆薯或炸洋芋片去安慰打氣。
　可已經不是孩子，不可能那麼簡單就打發掉，奔過食品區，直達酒類。什麼時候開始的喝酒習慣，一種輕飄舒服的陷落，下班一定要來瓶啤酒輕鬆。

　老早忘記自己是來練習採集或狩獵，滿心想開喝。老早忘記叢林，只曉得要吹冷氣；要舒服乾淨。老早忘記怎麼追擊動物，最近常追的只有公車。看著大賣場的食物是食物，一會兒又不是食物，到最後又是食物了。
　前往收銀檯結帳，從推車裡撈出兩罐兔子飼料，耗盡心力苦苦磨練的求生慾望，只剩下因為寂寞而養的陪伴寵物，而必須給予的乾糧，其餘的販售給人類的似食品、類食品，你都毫無本能反應，也無採集也無狩獵慾望的反應。
　如果種植呢？農耕的慾望呢？譬如小麥釀造的……跟著立刻把推車一轉，彎回最近的酒架，抓取兩罐特價啤酒，讓氣泡帶著上升，該去哪去哪，例如回家餵飽兔子，躺床開瓶，抬腳回血，放空腦子跟啤酒一起發出消氣的滋滋滋，且當靈魂昇揚，如叢林裡看不見的蛇音嘶嘶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