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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就愛洗衣服
■雲霞
母親具諸多美德於一身,尤其樂於助人,過世後被一眾家人親友們懷念不已。
小時候,令我印象深刻的一件事,就是從張媽媽口中得知,張伯伯不幸遭遇車禍橫死時,她痛不欲生,除了一對兒女外,偏偏肚中還有即將臨盆的遺腹子。母親常忙完自己家中事,就趕往張媽媽家煮飯洗衣,照顧她一家子,陪她度過難關。
張媽媽說每當她看到那一堆髒衣服,就渾身發軟,多虧有母親幫忙。隔壁許媽媽也告訴我:「所有家事中,最討厭洗衣服,越不愛洗,堆多了,更怕洗。只要看見堆得滿滿一盆子的髒衣服,就無精打彩,像要生病似的。好佩服妳媽,她怎麼洗得那麼來勁兒?」
從沒問過母親答案,但當得知我外公早逝,外婆要忙農活,她小小年紀就得包攬起家務事,煮飯、洗衣、打掃、餵雞等,心想也許習慣成自然吧!也或許她早早就明白,那些事不做,不會自動消失,早做早了,不會壓在心上,做完心裡自然會感到輕鬆些。
不知母親少女時期,在家鄉是否曾與女伴們蹲在河邊用木棍敲打衣服過?古時候,稱那木棍為「搗衣杵」,靠搗衣杵打衣服時的力量,用水把污垢帶出來。想起李白詩句裡的「長安一片月,萬戶搗衣聲」,那景象讓人頓時覺得洗衣服有了詩情畫意,好像沒許媽媽說的那麼不堪。
早期,台灣鄉下,一群婦女聚在水圳邊洗衣服,天南地北閒話家常。相信她們洗淨的不只是衣服上的污垢,還有內心中的煩憂。這濃濃的人情味,可不是日後有了洗衣機可替代的。
打從有記憶起,我們住家附近沒有小河,母親自是沒河邊好洗衣服。住家數度搬遷,後來住處有個水井,看母親是用搓板洗衣服,從木搓板換到塑膠搓板,我就在一旁按幫浦,手要好用力才能把水打出來,有時甚至將把手放在腹部,借助腹部的力量壓出水來。那時就想做母親的好幫手,讓母親快些清洗完,好早點休息。
最喜歡看母親曬衣服,她把擰乾的衣服牽開,還用雙手將衣服各朝左右方向繃抖有聲地抻平,她說這樣衣服乾了就沒那麼皺。以前住沒院子的房子時,衣服就曬在廊簷下,待有了院子,竹竿就架在兩邊牆頭,衣服穿竹竿而過。就怕風大時,把竹竿吹落,於是找幾根長木棍釘兩個有丫杈的曬衣架,底座還加固,不易翻倒,竹竿擱在兩頭丫杈裡,就不會被風吹落了。
上了中學,看同學衣服都筆挺的,我開始注意儀表。制服不是像母親用那老辦法,繃抖有聲就抻得平,乾了總還看得出皺痕,於是我學會先漿過,曬乾後噴水,再用熨斗來燙平。每個週末的大事,就是熨燙制服與裙子。放學回來,還把衣裙按褶縫摺好,壓在枕頭底下,也能起到平整的作用。第二天上學,穿著像用熨斗燙過似的衣裙,整個人神采飛揚地騎著單車出門。
有時與母親在外面,一看陰天,母親就急急朝家趕,擔心若是下起雨來,曬在院子的衣服豈不白洗?我滿臉不解地問:「幹嘛不晾在家裡,不就不用擔心下雨了嗎?」母親回我,「有陽光照曬,可消毒殺菌,而且衣服會有股太陽的乾爽味道,聞起來好舒服。」
日後搬到台北,有了洗衣機,真是大福音,不用再把衣服放在搓衣板上,用手搓得咔吱響,省了不少力氣,但是每家還是會有搓衣板備用。洗滌劑也從肥皂,換到非肥皂、汰漬洗衣粉、玫瑰洗衣粉、雪泡洗衣粉、白蘭洗衣粉及後來的洗衣液等。我們住的雖是公寓,因是四樓,母親在頂樓陽台曬衣服,依然可以讓衣服受到陽光曝曬,保留住她喜歡的乾爽味道。
出國後,發現曬衣服不能隨意,別說是住公寓有礙觀瞻,即使我們有院子,也得注意。年輕人都愛用烘乾機烘衣服,有它的方便,但也有不便處。有的衣服料子,並不適合用烘乾機,怕會變形。我所居住的新墨西哥州陽光亮麗充足,沒利用太可惜了,買了烘乾機形同虛設,成了擺飾。既然不便曬院子,幸好車房門上端有窗子,陽光可透過窗子照進來,於是在雙車房中間的壁柱上釘上釘子,拉上堅固的繩子,用曬衣架把洗好的衣服,學著母親一一繃抖有聲地抻平再掛上,讓衣服有了太陽的乾爽味道。
母親雖已過世多年,但自己從小看到大,無形中受到她的影響,每次在洗衣曬衣的過程中,總讓我感受到母親的存在,與她貼得那麼近的感覺真好!的確,到了該洗衣服時,除了已丟進盆裡待洗的,我還會四處搜尋,看看有沒有被先生丟在床角的襪子,塞回架上的睡衣、穿過的襯衫等?先生搖頭抗議,「這襯衫才穿過一次,就被妳拿出來洗,怎麼這麼愛洗?」端著衣服盆子,邊走向洗衣機,邊笑回他句「我就愛洗衣服」!(寄自新墨西哥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