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媽媽到新竹一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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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盈君
 媽媽到新竹看望我。冬季,這裡的天氣發狂,陽光無緣登陸,多的是風的蜂擁,我深怕老人家吹風而頭發疼脹痛,特別叮囑她別忘戴毛帽,穿著能抵擋風魔的外套,又深知老人家總愛和陌生人攀談幾句,然後把聽來的見聞如作珍寶,獻給親朋好友賞玩,於是又囑付她若有陌生人和妳閒聊,千萬別打開話匣子,以免對方的匣子其實是潘朵拉的盒子,詐騙纏身。
 然而在此之前我又受風寒感染,巫婆嗓繼續撥放難聞的語音,但媽媽將來,我怕她擔心,於是編了個謊,說是因為大聲說話,過度使用聲帶因而破嗓,已經買喉糖吃了。而我臉色必然蒼白吧,縱使平日只塗抹唇蜜,與媽媽見面當天,我上了櫻花粉的眼影,桃紅色腮紅,唇膏刻意塗上好幾層,以避免吃東西掉色現出疲弱之色,就這樣去赴約。
 用餐時候我因隱瞞感冒,所以在夾菜時刻意避開與媽媽共用筷子,聊天時若論及我的沙啞史,我也盡量閃躲,我為自己隱瞞的技術揚揚得意。
 席間媽媽把我愛吃的花椰菜夾到我的碗裡,或許仍是那份與生俱來的母性牽掛,所以我的碗裡逐漸充斥杏包菇、地瓜葉以及她碗裡的麵條,我對於豐盛的愛非常想全盤收下,但胃在反抗著。
 年紀抵達中歲,胃口已比不上年輕時逼近大胃王的尺度,如今僅是貓量,面臨脹氣、便秘,腸胃不適帶給的焦躁,媽媽的愛似乎是種負擔,雖然口頭上我已表達,但她仍把我當作是成長中的小女孩,殷勤地餵食我,我的情緒於是從隱忍到爆發,苦苦哀求媽媽別再夾菜給我。
 媽媽顯然很受傷,一臉苦惱地退縮在餐廳的沙發椅上,像顆脫水的地瓜,我深知當付出的愛被拒絕時整個天氣即使晴朗也會變成灰陰,整個地面即使平坦也會宛若坼裂,我想對媽媽說些什麼,然而當下在氣頭上,腦海轉出好多話,但一句也懶得說出口。
 沒多久媽媽責備我脾氣不好,一點兒小事就情緒僨張,於是學佛的她開講人生勿「嗔」的道理。我刻意以完美的狐步轉移話題,談天氣、聊親戚,問她這道菜是否合胃口……以為一切能船過無痕,不料沒多久媽媽竟向我道歉,發誓她以後絕不夾菜給我。我突然感到非常自責……
 夜幕降臨,我送媽媽到車站月台,她依舊不斷要我戴上她從家鄉帶來的毛帽,問我要不要吃些外帶的餐後甜點……
 火車來了,載走了媽媽,我在月台外目送揮別,一個人寂靜地走向車站出口,沒有留下毛帽,也沒有留下甜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