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榻上的饗宴

■紅荳
 開放時間到,穿上隔離衣、口罩,酒精按兩下,搓!殺菌攻勢瞬間爆發。櫃台上的白板註明「轉出」或者「死亡」,這裡是陰陽兩界的分岔口。
 你數度進出,我們反覆的練習告別,練習對喪逝的釋懷,學著調合攪拌各種心神不寧的雜質。走進低溫森冷的加護病房,監護儀佇立床畔,螢幕的線條以顛簸的步伐繼續匍匐。
 逐床辨識默默躺下的人體,比起形銷骨毀的高齡老人你還是比較容易辨識的,你比較修長,也較體面。
 也不管加護病房該多麼安靜:「爸,我是小娟。我又來囉!」眼瞼密合,薄薄的眼皮覆蓋冉冉滾動的眼珠子,你並不重聽,但我得提高音量朝對岸吆喝。
 緊緊握住,這不是你的手,你那雙文人般的柔荑已經腫脹變形顏色加深,低調的老人斑變得惡形惡狀,血液和氣韻不再眷顧。你的手指像故障的機器,抽動了一下、兩下,是使出了多大的力量?才將腦部的訊息奮力的運達強弩的末端。
 必定有一個出口能將密碼送出廢弛的肉體,證明你還愛我。
 「爸!你動動嘴巴,表示你聽見了。」你果真微微牽動了乾涸的唇,口腔期嬰兒般的嚅動,但嬰兒有大把的明天。
 「爸,現在是晚上八點喔。小佩他們明天會來看你。」為你報時,你已不再覺得黎明和永夜的差別。
 對床的探視者一身合拍合板的西裝灰白頭髮削瘦整齊的白領男人。護理師笑問:「你從台北回來啦?」他拿出餐盒夾起一塊食物,竟然送進病人的口中,身上的管子不比爸少,但以他餵食的頻率顯示床上的人胃口極好。男人都這麼粗心,想提醒他床旁邊有遙控器,至少讓病人坐起來免得噎著,但護理師過來抗議:「你不要餵他吃東西啦!他前兩天拉肚子拉得滿床都是。」男人訕笑著:「他喜歡吃嘛。」他夾起一塊塞進自己嘴裡,吃給護理師看、敷衍著,護理師一轉身忙去,他餵寵物似的又朝床上送一塊食物。
 護理師又來:「齁,你還餵他吃生食,那不好啦!他現在很虛弱耶你知道嗎?」他笑著,看似某公司的主管,平日或許帶著儼然的表情,現在的一臉討好不似他慣有的容色。他又打開了另一個小盒,認出了那精緻的餐盒是一家知名的日本料理,他們家有招牌的生魚片和握壽司。
 我望著你的鼻胃管,不知怎的,有點羨慕那人,你有多久沒吃到你最愛的波霸奶茶?半糖去冰。伸入鼻翼的那條鼻胃管使你失去了最重要的感官領土,當食物放棄了味蕾的途徑,那麼活著的樂趣還剩下多少?
 「爸,明天又來看你,晚安。」
 瞅了一眼對床,是一個中年白皙壯碩的男人,是不是兄弟生了重病,怕不能有機會再吃,管他拉肚子細菌感染,民以食為天,民之食,人之大欲,想吃什麼就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