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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甜廢墟>他在玻璃上呼著霜花——讀靈歌《破碎的完整》
■劉曉頤
靈歌的新詩集《破碎的完整》,是我期待了許久的書,在近於歲末的十二月出版,帶來冬日吉光的徵兆。習慣清晨在客廳的湖水綠沙發上閱讀,傍著綠窗簾,落地玻璃窗縫蜿蜒一絲涼風,這本詩集捧在手上,暖呼呼的。
那陣子,我正好也讀到愛爾蘭女詩人葆拉‧彌罕的句子:「寫詩,就像孩子蹲在窗邊,用呼吸在玻璃上吹出霜花。」心中浮起屬於靈歌哥的寫詩畫面,彷見他回歸成孩子,那麼柔軟、純淬而帶著天真地,在冬日玻璃上呼著霜花。淬鍊的詩句,與他那雙看透世事益發孩氣乾淨的眼神,泛出的光不若其精湛技藝之下的星鑽折線,而因他的人,從低處捧起有暖意的微光。
又彷彿在他背後,整片景深綣起漫天滌淨的白羽,他捧起碎碎片片不忍縱失的生活素材,珍矜地織入詩行之間。點滴都是愛。
他的愛屬於人間,屬於生命之詩。如帕斯捷爾納克:「現代各流派都認為藝術是噴泉,其實它是海綿。」靈歌的詩,海綿般滲透淬鍊自生活哲思點滴的哲思,《破碎的完整》是一塊暖手的發光泡棉。所挹注的情感思想,有曠達,有堅持——詩就是他情操最艱深的堅持之一。
曾因創業而疏離寫作圈,呼地二十年過去,年歲漸長,事業有成,看似擁有了一切,他卻不惜放下了,寧為讀書寫詩而提早退休,放棄每年多到令人欽羨不已的企業分紅。名利於他早已如浮雲。這些年來,他對詩壇的貢獻是有目共睹的,對晚輩無私照拂令許多人感念,而對詩藝的無盡提升追求,更是他在種種貢獻之餘,心中真正最在乎的事。密集創作,又一首首砍掉重練,只求精進而不戀棧,大魄力一如對事業、名利一舉放下,念茲在茲的唯有不斷提升詩藝、不斷改變自己的風格,不停歇地尋求突破與創新。
因此,剛滿68歲的他,語言甚至比許多年輕詩人還新穎。而隨生命思索而累積的哲思、深意,在意境上,又為優秀年輕創作者不能迄及。
《破碎的完整》,這是個耐人尋味的書名。既是破碎,何以完整?曾任諾貝爾文學獎評委會主席的瑞典詩人、小說家謝爾‧埃斯普馬克曾提出,物體碎片化的圖像是當代精神的轉譯,出於歷史語境的普遍喪失;這令我想到卡爾維諾在《給下一輪太平盛世的備忘錄》中,把過度「抽象化」形容為現代文學的瘟疫,現代人身不由己地喪失著方向、背景甚至存在感……
如果你也惶惑於其中,讀到《破碎的完整》,將會欣幸地感到,被療癒拯救了!這本詩集傳達出,「這世界有太多完整其實是破碎,而有太多的破碎,是為了成就完整」。靈歌以真實生命體悟入詩,並在詩集後記,對讀者娓娓道來自己經歷過的破碎,「有時回首,來時路不斷破碎。」他談到年輕時日以繼夜奔勞於夜校和工廠的日子,談到破碎於意外車禍斷腿,撐著拐杖創業……「每一段劇烈破碎的日子,都為了完整嶄新的明天。」
如今,靈歌很滿足,說自己過著浸泡在寫詩和旅遊的愜意日子。但他真的清閒嗎?企業需要他,大力挽留,因此他只是半退休,不若原先設想是要全退;詩壇需要他,各詩社經常要他籌措活動和寫稿;許多後進詩人需要他寫序寫評,或向他求取改詩的建議——我就是其一。從最初寫詩,我靠他一首首傾力指教而進步,到現在還經常央他為我看詩。坦白說,我自己是受不了一直為人看詩、提建議的,相形倍加感念他的無私。
深祝福靈歌與他的第六本詩集《破碎的完整》。這是一本令人一讀再讀細品無盡的詩集,更是一本祝福人的詩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