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攝影∕翁少非
晨起,陽光伸長金黃的胳臂暖窗,感覺郊區的曠野必也春醒了,好想在那兒盡情奔跑,放飛一只有長長尾巴、輕巧的菱形風箏,來回味當年那段日子的美好。
也許是最近發生的事所勾起,我的心弦時常響起你的這首歌《風箏時節》。上星期走在新社區,人行道上的磚高低起伏,扭傷了我的腳踝,上網查「不友善道路」有關資料,赫然發現幾年前你亦曾被落差55公分的騎樓摔斷腿,新聞報導得很大幅;這星期觀賞義大利盲人歌手波伽斯的傳記電影《波伽斯:聲命之歌》(The Music of Silence),描述自己如何克服身心障礙、挫折處境,破繭而出的走上世界樂壇歷程,這兩件事都盤旋在我的腦海。
不友善的道路害你左大腿骨折必須休養半年,必須停掉這期間的表演工作,對視障歌手的生活與生計都是嚴重的損傷,除了激起憤憤不平的情緒,更是百般不捨你;而,這位跨界音樂男高音波伽斯,出生不久被診斷青光眼,十二歲時在一場足球賽的意外下導致全盲,由於自小就喜歡聽歌劇、有著天賦的美妙歌喉,對音樂懷有抱負,在取得法律學位,當律師一年後,便開始在酒吧兼差歌唱,實踐他的夢想。這樣的喜好與境遇跟你類似,於是我的腦海就找回三十多年前的影像。
特教系畢業那年,蒙系主任推薦到啟明學校服務。幸運的,我還負責國小部節奏樂社團的指導,並因此有緣在高職部的「校園歌曲社」碰到你,那時你當團長,擔任鋼琴手,團員們都善於管絃樂器、聲樂,而你更擅長歌曲的創作。那段日子,我門帶著這些創作的歌曲,到各大專院校演唱,或參加慈善義演,往往博得台下熱烈的掌聲。
有一個黃昏,你攜一把吉他來找我,說要發表一首自編的歌《風箏時節》,而後自彈自唱起來,這旋律動聽、節奏輕快,童稚般純真美善的歌詞,就從你圓潤的嗓聲中飄逸出來:
「和風拂面,自雲兒飄呀!片片風箏昇起,就像那白鴿展翅的飛呀,探查春天訊息。穿過森林和原野;越過山崗和小溪,在那輕輕地紙鳶上,載滿了我的秘密。飛吧!飛吧!盡情的飛吧!太陽忘了歸去;飛吧!飛吧!盡情的飛吧!春風不會孤寂。」
當歌聲琴韻歇止,你這位十二歲時因青光眼失明的大孩子,沉思許久後抬起頭,緩緩地分享了這首歌的故事:
一個亮麗的清晨,一位雙目失明的大男孩在鄉居的親友家渡假,那天他依然是那般憂鬱的閒坐著。突然,有一群孩子在遠方的田埂上迎著風放風箏,傳來陣陣的嬉笑聲,這充滿純真的歡笑聲,如春雷般的驚醒他心田裡的美好,他跌跌撞撞的走向剛割完稻的田地,一個腳印一個腳印的尋去。
想起失明前,他也曾和弟妹們在草原上奔馳嬉笑著放風箏…,總之,那時他無懼於跌跌而引來的嘲笑,向那些孩子借風箏踉踉蹌蹌跑了起來。但,風箏始終沒有飛揚。那菱形的、長尾巴的風箏被他踩壞了。那群孩子喧嘩起來,吵著要他賠。
不知怎的,他的心弦倏然被撥動了。於是,那個暑假不僅賠他們一只風箏,而且也寫了這首歌,教會他們唱了起來…
說完故事,你的唇角漾起笑意,溫煦的陽光映亮你清秀的臉龐,突然有一股奇妙的電流通過我的全身,讓我領會海倫·凱勒這句名言「即使是深埋在黑暗地下的樹根,也能分享到樹頂的歡樂」。
之後,我告別台北,為了興趣與學習,奔波各地過著流浪般的生活;而你,如願以償的就讀大學音樂系,還成立視障者「啄木鳥樂團」,忙於音樂廳、酒吧、舞台的演唱。迄今,我們雖不曾相逢、聚會,但相處這一年的美好,如同涓涓小溪還流淌在我的心靈。
陽光篩進紗門,風也陪著進來,有風吹的季節,風箏會喜歡翱翔在草原上的天空,我的耳畔響起波伽斯一夕成名的這首《夜晚的寧靜海洋》(Il Mare Calmo Della Sera),這天籟般的聲音宛如天使般的純淨,於是,我的心弦很想再彈唱你的這首《風箏時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