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保存期限

■陽羽
　「妳現在在做什麼？」手機傳出熟悉的問候，熟悉卻屬於遙遠過去的問候。
　韶嫣關去手機，沉默地將它塞入包包最底層，然後打開窗，瞅著窗外夜色中的燈火，有些出神。這是個夏夜，與那則語音訊息同屬一樣的季節，韶嫣可以感受到拂過臉龐的風中，帶著來自南國的水氣，可以聽見家家戶戶冷氣運轉的轟隆聲、誰家的狗莫名的嚎叫聲，還有，她包包中手機的振動聲。
　韶嫣按掉鬧鐘，設在這個時間是為了提醒她早睡。早睡自然有許多好處，回復體力、解毒、美白；不過對她來說，似乎最重要的是防止她滑太久的手機，滑過太多的訊息、往事，播放太多的語音訊息，接著夜不能寐。
　她自認不是個孤僻的人，不缺一同談心、出遊、喝酒的朋友；也不是個特別耽溺於過去的人，每年總有許多願望、規劃，比如業績、收入、珠寶等，日子也都穩妥地向前邁進。但總會有幾個夜晚，尤其在褪去工作裝束，褪去妝容，褪去保養面膜後，想起還未踏入社會的自己，還有他。
　其實韶嫣並不想見到他，她知道對方此刻必定也在某處舒適地生活著，或許正說著床邊故事給他的孩子聽？至少，韶嫣覺得，以他的能耐，讓自己過得愜意並不難。
　韶嫣只是驟然想念起當年的他。
　想念起畢業前的夏夜；想念起那些天真爛漫，專屬於年少輕狂的誓詞；想念起還未離家，還要在父母熟睡後，躲在被褥裡偷傳訊息的年歲。

　「您的軟體即將更新。」熄燈後，韶嫣還是忍不住從床爬起，從包包底層挖出手機，但播放語音訊息前卻先跳出了通知，說今晚軟體更新，太久以前語音、影音檔案要先備份，否則將自動移除。
　「有很久嗎？」韶嫣自問著。她差點立刻按下備份，然而轉念一想，即便成功保存下來，是否也僅是繼續帶來一個又一個夜晚，猶豫著要不要聽見他的聲音，要聽一次、兩次還是三次？
　她點亮了燈，溫了杯牛奶與手機一同擺在床旁矮櫃上，牆上的吊鐘顯示再過半小時今日便已過去，不過她沒有按下備份。韶嫣端起馬克杯，瞧著吊鐘的秒針一圈圈轉過，心中算著距離那則遙遠的訊息，多少日子已悄悄踏出月曆的方格？地球已隨著軌道，繞日走了幾圈？
　韶嫣啜飲了一口牛奶，她看過報章雜誌說過，睡前來一杯溫熱的牛奶有助睡眠，不過如果無效也無妨，矮櫃裡還有褪黑激素、安眠藥，多的是辦法把自己拖入夢鄉。
　十一點五十了，再過十分鐘軟體將自動更新，韶嫣盯著已然暗去的手機螢幕，卻仍然沒有關機或點開的打算，或許是牛奶還未喝完，怕濺出來弄髒手機；或許是覺得最好的辦法是靜待午夜到來，看看會不會改變主意，如同從前想移除訊息的每一次。
　又或許，韶嫣只是瞧見螢幕上自己臉龐的倒影，發覺平日無論如何保養，眼角、嘴角還是冒出了細紋。發覺如流的歲月中，太多的執拗似乎只會替自己招來更多的傷痕與空轉。
畢竟所有人事物都有保存期限，無論是語音訊息，還是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