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紅樓憶往

■江旭
　去年夏天我回台訪親探舊，在台南時，住在幼時玩伴Y家，她興趣盎然地提議帶我返母校台南女中看看昔日紅樓的近況，我縮手縮腳地坐在她摩托車後，由她小心翼翼地慢駛到南女。
　那天是周末，校門口的安全人員知道我們是校友以後，歡迎我們造訪，但忍不住進一步問是哪一屆畢業的，當我說出是一九六六年第十九屆時，他咋舌地看著我，似乎不敢相信我們是半個世紀以前的老校友，為了我們還不曾過分顯出老態，我內心有些沾沾自喜！
　看著這似曾相識的校園，往昔高中三年的點點滴滴，一幕幕浮現眼前。校舍早已現代化，每間教室都有冷氣，莘莘學子可以安心上課不再汗流浹背；據說空軍教練機也已改道，不像以前常在屋頂上低空呼嘯而過，震耳欲聾的聲音直令我們頭皮發麻！活動中心新穎大氣，相信使用功能必定較前更靈活便利。前門校園裡種植了不少亞洲的熱帶樹，樹旁都有立牌說明其來歷和性質，一一瀏覽了這些綠油油的參天大樹，我有些迫不及待地想去看操場上的鳳凰木和聆聽記憶中的蟬鳴，以前在校時，炎炎夏日高亢清亮的蟬聲，是我們為升學苦讀的背景音樂。而此時正值盛暑，炙熱的氛圍中應該有此起彼落的知了叫聲才是，但是鳳凰木繁茂依舊，我卻遍尋不著那種齊鳴歡唱的熱鬧聲。
　行至數排教室大樓的走廊間，猶記得高一時，利用午休閱覽文化走廊上的中央日報，突見一位學姐，在我之前看完後失聲痛哭掩面而去，原來台南縣白河鎮大地震死傷無數，她可能有親人在其中故而如此，當天我的心情也因此低落不已，幾天後，我再度到文化走廊閱報，中央副刊上出現一篇「哭弟弟們」文情並茂的文章，作者在白河鎮災變後，回憶姐弟情深的種種，實在令人傷感不忍卒讀，有人告訴我是我校學姐所寫。
　有時放學後沒有馬上回家，時時可以聽到教烹飪課的陳老師，在網球場上用家鄉口音高聲喊「麻布」（意即my ball），使令在溫書的我們常忍不住彼此會心的一笑。
　初進南女時，見到隔壁班有人姓（胖），直覺不可思議，難道也有人會姓瘦嗎？心中一直好奇，總想知道她是何方神聖，有一天朝會完畢大家蜂擁回教室時，我悄聲問隔壁班的老友薇薇，哪一位是姓胖的同學？薇薇忍住笑不作聲，她旁邊的女生看了我一眼匆匆離去，原來就是她！高二重新分班，我和胖同學成了同窗好友，可惜畢業後各奔東西失去了聯絡。高一因受鄰座陳同學影響迷上翻譯小說，尤其好好先生馬老師的幾何課，我們肆無忌憚地沈醉在故事情節中無法自拔，陳同學告訴我幾何代數都有定理在，套進去就好了，我也覺得言之有理，直到高二以後，文科成績雖一直不錯，然而數學類卻在班上敬陪末座。後來得知念理科的陳同學，其母乃是南一中的數學老師！知之已晚，只怪自己沒有智慧，太輕視數學以至於此！
　至今想不通C和H份屬老友兼好友，為何剛開學排座位時她們不站在一起，結果我被夾坐在她們之間，文理科皆拔頭籌的H和有藝術才華唱作俱佳的C，偶而上課不專心互傳紙條，左右雙方都以我的桌子為轉運站，然後殷殷盼望我早點轉出，真是難為了提心吊膽的我！五十五年後的去年，我向自香港中大教職退休的H抱怨當年之事，她卻哈哈笑說，我們一邊一個，卻也因此把你這個中間人夾成了鐵三角，豈不是挺好的嘛！
　具有端莊美慧氣質的C，高二下學期偕家人赴美，與任教華府喬治華盛頓大學的父親團聚。第二年她代表華府地區到舊金山競選全美華埠小姐得到亞軍，消息及照片傳來，我們均雀躍不已為她高興也以她為榮。
　高三那年要考大學生活特別緊張，有一天，教英文的張老師在班上一連問了三個同學學過的問題都答不出，覺得孺子不可教也，洩氣地離開教室到教員休息室去，班上同學也都嚇壞了，一籌莫展之下只有向老師道歉，請老師回來上課，這件尷尬事就落在班長和班代表我頭上，一進辦公室，只見班導師坐在張老師旁邊改作文，我們誠懇吁吁諾諾地請老師息怒，並保證以後必先課前預習課後複習，絕不會再發生同樣的事情，班導雖沒看我們一眼，但是很明顯的是，他專心聽我們和張老師之間的對話，雙眼下望手上的毛筆卻一直沒動過，當時頗覺難為情讓班導丟臉了。以後，每次英文課前全班必定一起研習討論，上課鈴響後，隨著張老師高跟鞋叩在地板上咚咚的聲音，緊緊敲在我們腦神經上，大家如坐針氈似的等候這堂課的開始，嚴師出高徒，我們雖非高徒，但是大家的英文文法分析能力突飛猛進，收穫很大！
　在同一眷村長大同屆的R，是我們引以為傲的傑出校友，當年她在校中不但品學兼優且有領導能力，各種活動和比賽都有傲人的成績，師大畢業服務期滿後，回到南女教書，若干年後竟然升任校中訓導主任直至退休。
　南女三年的學生生活中，除了可敬的老師們和青春相伴的同學們，在我心中最有份量的是我們的校長景生然先生，她每天都固定地梳著髮髻、身著旗袍、乘著三輪車淡雅高貴地來到學校，我並非最出眾的學生，她不會記得我，只有在數次朝會和週會我代表班上任司儀時和她近距離接觸過。我覺得她是中西文化的代表，不但具備傳統中華婦女的端莊形象；也擁有西方的開通理念。她講話不疾不徐京片子清晰悅耳，然不怒而威，是一位既嚴格又慈愛的大家長。朝會時常教導我們，做為一個女學生應有的內涵和嫻靜氣質；又告訴我們選賢與能的重要性，不要輕易放棄手中神聖的一票，縱使候選人皆非理想中人，然而人非完人，選其中差強人意者即可，不要浪費了自己手中的權利而不去投票！十七、八歲的懵懂年華，當年有景校長坐鎮南女，實在是我輩之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