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一碗雞蛋湯

■舒三
　「阿祖，你食的薰，吐出來的煙，那會比別人較濟？」剛唸小學的容容，調皮的繞著坐在搖椅上的阿爸轉圈圈，拉長雙手，試圖抓住那飄散的縷縷輕煙。
　「憨乾仔孫，阿祖食的是薰，吐出來是滿腹的心內事啊！」阿爸抿嘴輕咳，微顫的手，撫摸容容的頭。
　自從阿母去逝後，寡言的阿爸，日益沈默；菸抽得更兇，一根接著一根，似無歇意，宛如要透過裊裊輕煙，訴說他綿延不絕的思念。
　阿爸正值黃髮鮐背之年，氣管功能日漸衰敗，海島的東北季風一吹，不時耳聞咳嗽帶著喘噓聲。
　民國五○年代中期，沒有高山、大樹屏蔽的海島，冬季籠罩在凜冽的寒風中，直叫人全身打哆嗦。阿爸向來嚴肅，不苟言笑，不輕易表露出他對家人的關愛，養家重責一肩挑，頂著強勁的季風，趁著潮汐，在冰冷的沿海抓魚、撿螺，儲備數天的伙食。因經年累月的勞動，積勞成疾，氣管首當其衝，稍微疏忽，就轉變為支氣管炎。
　在那個物資匱乏的年代，貧瘠的海島，沒有醫護駐足，只能自求多福。咾咕石砌牆的宅屋，側院有三棵老欉的土芭樂，阿母在樹下，餵養一群土雞、番鴨，貼補家用。
　冬日黎明前，寒氣逼人，在側房酣睡中的我，依稀聽見阿爸伴著濃啖，重重的咳嗽聲。此時，阿母早早就起床，摸黑來到芭樂樹旁，撿拾母雞剛孵出，尚存餘溫的土雞蛋。廚房暈黃的燈泡下，只見一顆去殼的土雞蛋，在陶碗上晃盪著，撒上些許鹽花，再從灶頭鍋爐，搖起一匙滾燙熱水倒入碗中，急促的攪拌聲，劃破暗黑的天空。
　阿母雙手捧著這碗熱騰騰的雞蛋湯，趁阿爸起床，還未開口說話前，囑咐他喝下暖暖身。整個冬季，阿母日日早起，首做這件事，才開始一天的勞動。即使夫妻倆，常為了家庭瑣事，時有爭執，抑或意見不同，吵嘴後的冷戰，阿母這碗溫潤的雞蛋湯，從未缺勤。那年酷寒的冬天一過，阿爸因支氣管炎引起的咳嗽，竟然不藥而癒。
　生長在傳統保守，舊時代的阿爸、阿母，彼此間的互動，少有輕言細語，更遑論甜言蜜語了。長大後我才懂，那碗雞蛋湯，傳遞了阿母女性的溫暖。而且，阿爸完全了然於心，從飲盡雞蛋湯後，揚起嘴角，仰臉看著阿母，顯現鐵漢對「家後」的柔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