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攝影/翁少非
在舍夫沙萬(Chefchaouen)餐後,老闆扯胖臉龐遞來名片,用中文說聲謝謝。我端詳名片,上面印有這座藍色山城的美景,心生歡喜,就連同他的笑容,收納在我的皮夾裡。
有人說,舍夫沙萬的每一個轉角,都藏有讓人驚喜的風景。山城舊城區有許多房舍、器物遍塗藍色,的確變得非凡吸引人,但為何只是單一的藍色調,竟能讓人興起驚喜?
事實上,藍色系不單只是一種色彩,少說也有二十來個。當我查資料後再去欣賞,發現舍夫沙萬的藍,由於深淺不一、鮮豔度不同,加上季節與陽光的變化,讓每面牆、每個角落各有光譜風貌,宛如層疊的屋舍般,飽滿了山城的彩度。
有關藍色系,若要描述或分辨差異是困難的,但有幾種藍的命名讓我印象深刻。例如:以花為名的薰衣草色、矢車菊藍、長春花色,因有花朵實物可賞,透過經驗就能聯想出;以人或組織為名的,如:愛麗絲(第26任美國總統羅斯福之女)藍、哥倫比亞(哥倫比亞大學)藍、道奇(美國棒球隊洛杉磯道奇)藍,命名的背後都有故事,這使得藍不只是光的物理性質,也像生物有了誕生的履歷。
其中,國際克萊因藍(International Klein Blue)的開發者,法國的藝術家克萊因(1928-1962)就曾以此色為核心主題,或是用來創作油畫,或是讓模特兒裸體塗抹後,行走、躺滾於畫布上,開創一系列單色作品,並成為這類畫風的先驅。由此觀之,舍夫沙萬看似單色系藍,實則富含了藝術面的素材展現。
人類對顏色的感受,當然不只由光的物理性質決定,還會受到周遭環境和心理等因素的影響,其間也有文化及個體間的差異。舍夫沙萬曾入選全球十大特色小鎮,深受背包族、部落客的青睞,這樣的藍還含有哪些迷人的元素?又為何塗藍,不塗他色?
位於里夫(Rif)山脈,海拔五百多公尺處的舍夫沙萬,是北非摩洛哥西北部的小城鎮,1471年建。里夫山脈橫貫摩洛哥北海岸,隔著直布羅陀海峽、阿爾沃藍海與伊比利半島對望,曾被迦太基、羅馬、拜占庭等佔領,八世紀初由里夫人建立內寇爾王國,是摩洛哥第一個伊斯蘭教政權,爾後又征服了伊比利半島大部分土地。十五世紀歐洲的基督徒逐漸收復失土,被驅逐的穆斯林與猶太人,逃離到里夫山脈落腳,舍夫沙萬因此人口大增,也帶來了安達魯西亞文化。
理解了這山城的歷史脈絡,若問為何把房子漆成藍色,有人說這兒是猶太人避難落腳處,猶太人喜歡藍色,漆藍表示不忘根;但也有人說,因為山城樹多蚊子多,塗藍可以減低被蚊子的叮咬;或說天空與海洋都是藍色,城市與天海同色,能給人舒暢祥和的感覺。種種傳說紛紜,都成為導遊在導覽時趣談的話題。
然而,我更關心的是:藍色調為何能延續五百多年保留至今?
這應該是當時居民的集體意識,並透過一代代傳遞下來的。請教在地的導遊,果然是居民們皆有共識,每逢幾年需自行粉刷,以保持藍牆的鮮豔。隨後,我在新城廣場附近就看見有一個工人,忙著粉刷公共建築的圍牆。他拿刷子粉刷一段後,還會退後幾步審視,讓我想起馬克吐溫的《湯姆歷險記》,被阿姨罰漆圍籬的湯姆,為了避免同伴們的訕笑,油刷幾下就退兩步,如藝術家般欣賞自己傑作的這一幕。
嗯,把粉刷工作藝術化、趣味化,也許是藍牆得以傳承下來的原因之一吧!
從廣場穿過紅磚拱門,就是舍夫沙萬的舊城區,這兒瘦瘦蜿蜒的巷道,高低起伏的石梯路,沒有車輛來往的橫行與喧囂,也沒有一般風景區小販的糾纏跟隨,心情自然而然的放鬆,感官知覺更清醒靈敏起來。
有別於地中海沿岸的城市,如西班牙的米哈斯(Mijas),依山臨海,白牆紅瓦,街巷寬暢,海風陽光皆興旺活躍;舍夫沙萬離地中海雖只四十多公里,但依山背海,在氣候與建築上則屬於深沉恬靜。
若跟基隆嶼對望的山城九份相比,由於都有高低錯落的房舍,沿小徑迂迴盤旋、踩石階拾級而上,眼睛跟隨每個階梯,不同的陰暗構圖成趣。在九份,潮濕蕨草攀附梯縫,綠意盎然讓我萌生之喜;在舍夫沙萬,流瀉梯面、牆壁的陽光,灑下一瀑布流淌的藍,則使我頓覺雀躍。
相較於摩洛哥的大城市,舍夫沙萬雖只是幾萬人的小鎮,但因地處地中海周邊,歷經歐非不同民族的治理,族群文化間的交融頻繁,當地人對外國人都較為友善,這也提高了各國旅客的興致。
轉過一條小巷,我瞥見有位紮頭巾的女士,正和穿橘色T恤的男士交談,瞧他們互動的舉止神情,應該是戀人的異國之旅,我忍不住把這洋溢的浪漫,嵌在畫面裡拍下來。
我發現藍的風情萬種,在這兒不僅是主角,也成就了其他色彩。走了幾步,路旁小攤的香蕉、百香果、草莓、橘子都因此顯得更鮮豔,而我熟悉這些水果,不禁想起萬里路外的家鄉台灣;又走了幾步,藍巷子披掛的花卉、毯子、披肩、飾物,這些物品也因此顯得色彩繽紛,豐饒了滿目。
我吹著口哨,漫不經心的走,望見山城的天空還有瓜架藤爬,篩落地板的影子搖曳,於是就把舍夫沙萬的藍,用三D立體、有機類模式,映像在心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