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荳
這一切都瞞著阿母。一段漫長的清理過程…。
蕭每回去那邊總要帶點什麼回來。戰利品似的,連同記憶的塵埃一起送入你的視線底下。你一動不動的,塵埃們卻兀自騷亂了起來。
為家族經濟的活用,他們商議出售那幢透天四樓的舊家,解構卻很困難。畢竟這是母親半生的積攢,自幼失去大半聽力的她,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和丈夫子女的憐惜與包容。
必然是覺得事有蹊竅,阿母最近頻頻嚷著要回去拿東西。子女輪番安撫推託著。
一排牙刷組裝似的美工刀,琳瑯滿目的飾品,廉價的鑽飾閃爍著俗麗的光芒,你不曾見過她將這些布拎布拎穿戴在身上。幾大袋舞台裝顯然配不上主人的體型,吊牌未拆。燈泡電線榔頭起子,花盆有上百個…碎布幾袋,要布匹也有布匹,孩子回來說,都是他們未曾見過的東西。你曾在冰庫裡一次翻出年分不詳的五隻雞,埋伏在櫃子裡永遠過期的罐裝食品。既懷舊又很未來感,未來天災人禍時,那裡物資充裕永不嫌多。一輩子用不完的食器,鍋碗瓢盆嚴陣如整排的兵,杵立於暗黑廚房的四壁。
公公走了之後,孩子們離家求學、工作,無人把關也再無人需要母親的照顧,她將過剩的精力全心投入於撿拾、搬運、購買此等她認為是節儉和賺取的活動上。說明會是一宗,拾荒是一宗,排隊撿便宜拿贈品是一宗…,民生之所需與不需,打從走進這間屋子那一刻起,便判了它們終生監禁,非不得已絕不輸出,阿母概括承受它們的壞毀。子女們免不了數落抱怨,且概括承受母親的物欲執著。
據說,囤積癖也多身兼收納的技能,每一塊狀物體都是壓縮之後大的裝中的中的裝小的一路攀爬至天花板,個頭不高的她是怎樣的以蠻荒之力往高處堆積?是怎樣將數百個大小型陶瓷花盆連泥土運上四樓陽台?成綑的竹竿、看不懂的鋼板…都令年輕體壯的長孫搬運下來。
這些足以供應一間跳蚤市場的各色需求,已請舊貨商舊家具商來挑走有市物件。餘者大批以垃圾的姿態走上垃圾車,那些食之無味棄之可惜不知道如何安頓的雜物依然滿坑滿谷,像一頭過於濃密的頭髮東一塊西一塊狼狽的禿著。
無人敢模擬一旦東窗事發,阿母冷戰熱怒的毅力多麼使人難以招架,也因此拖遲著剷除障礙的進度,考驗著兒女斷捨離的決心和忤逆親情的難安。從夏天到冬天,眼見著春天就要來了…,時而鴕鳥,時而埋頭如辛勤的工蟻。
孫子們咋咋不已。你說:「這叫愚孝」,愚孝是啥?孩子們不懂,這款無盡寬厚的愛…如今或許已經停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