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霞客遇見的疫情

 筆者登纜近觀雲開霧散後的雪山峰,向天崢嶸。
 文、攝影/羽嚴
 年初整理徐霞客遠遊,在外鄉過年的資料。徐霞客 (1587-1641) 生長於明朝,是樂於遊覽山川,並探索山脈江源的旅行家;他留下的《徐霞客遊記》,除了生動的描述天然景致、地理形勢,也包涵多方面的人文實錄。
 彙整到一月下旬將近鼠年的春節時,我也隨霞客進入雲南雞足山、登上絕頂、度過除夕;重讀霞客「猿猴」似的攀升、登至高處彷彿快被山風橫捲而「擲向空中」,精彩的意象再度湧起。而此時,我每日看的晚間新聞,卻開始不斷播報一些國家和地區受到一種新型病毒感染而引發疫情,直至目前,全球都受到嚴重影響。
 每晚聽著新冠病毒的疫情訊息,讓我想起霞客在雲南,也曾遇見一樁疫情--「畏出豆、避山中。」
 霞客於元宵燈節後不久,應麗江知府木增邀請,離開雞足山北上麗江。霞客一路考察遊訪,八天後到達麗江城西北的解脫林,在其南岡上的別墅中,受到木增以最隆重的禮節殷勤接見。兩人敘談很久,換了三次茶,霞客才起身告辭;木增命通事,帶霞客寓居藏經閣右邊的廂房,款待八日後,霞客南返經過麗江城。
 明朝的麗江府城,就在如今列入世界文化遺產的麗江古城。霞客日記中敘述,那一帶的人極怕出豆,一到地支的寅年就人心惶惶,每十二年出一次豆,互相傳染,體弱染豆而死的人相繼不斷。霞客那年代的「出豆」,或說是出水痘,或說是出天花。那時代無論東方、西方的醫生,都混淆著水痘和天花,直到十九世紀,才將兩種疾病區分開。水痘、天花,都是極具傳染性的病毒,所以還沒出過的人都想避豆,縱然已五、六十歲,仍「惴惴奔避」。
 筆下有情。細讀霞客的遊記,不只寫景物如此,寫人事也常常心生同感。霞客聽說很多人躲進深山窮谷,不與人知,期望能避開免受傳染;至於府城和郊外一發現有被感染的人,就遷往九和。九和是麗江府南部邊境的小鎮,在一座文筆峰南山大脊的外面。霞客也聽說,「染豆者」一進了九和,便「絕其往來、道路為斷、其禁甚嚴」。
 每次讀到這裡,就很同情那冷峻的情況,心想霞客落筆間也這麼感受吧。沒想到庚子鼠年全球防疫,我們採用的措施與霞客所處的晚明麗江府禁令,如此相似,居家隔離、封道封城鎖國等。新聞除了放映病毒那囂張火紅立體球的模型圖、封鎖之後的清冷城區,也播放感人、溫馨的畫面:醫護團隊不辭疲累地照顧病人呼吸、喝水,女孩給祖父看手上的訂婚戒、對著養老院的大窗相望、然後蒼老的手與明亮的手歡喜地隔窗對掌拍、透過玻璃交融著祖孫情。
 霞客隨後見聞更多的疫情,緣起麗江知府對霞客的敬重、仰慕。木增心儀中原文脈以及霞客不隨俗的自在風格,曾與霞客面論天下人物,冀望能請益受教;也讓小兒子木宿,寫信問候霞客,邀請霞客去木家院教他寫文章。木增的長子、三子都不曾出豆,而去年正逢戊寅年,過了除夕兩人還在山中避豆;次子和木宿都出過豆了,木宿剛考進縣學、成為生員,寫的文章清晰通暢。
 木宿以滇西隆重的禮節接待霞客:前搭松棚、地鋪松毛;學文章、觀茶花之後,設宴款待霞客。霞客見席上多當地的佳餚美味,品嘗飽醉,也喜歡聽木宿介紹特色菜餚,講的詳盡細緻,生動好聽。席間木宿問霞客將遊訪何處。那時霞客打算南下九和轉往劍川州,木宿說這條路雖險倒是近,但此時都把出豆的人遷往九和,處處是死穢之氣,道路上行人絕跡,不如走鶴慶府過去,比較穩便。霞客自然聽了木宿的建議。
 霞客往返麗江的路上一直關注雪山、及山腳下奔流的金沙江。當初麗江知府派了通事上雞足山,全程接待霞客北來;因此霞客寓居木增別墅解脫林的先後,經過麗江城時都住宿通事家。霞客記述避豆疫情時,就坐在通事小樓,那日時時陣雨,向北眺望的雪山「隱現不定」。雪山或隱或現、變幻不定的山景,我親訪體驗的那回,深刻難忘。
 多年前我旅遊麗江,發現古城裡非常整潔,石板巷土木樓,滿城怡悅。巷道旁,兩排二層樓建築,我一一望去認不出有哪個小樓的窗可遠瞻北方,導遊小鄧讓我耐心等待,說「雪山必看、近的遠的、愈看愈美!」果真接連兩天,他先帶我們上雪山,再遊黑龍潭;小鄧領大家繞到潭的南邊,欣賞幽潭、亭閣後,抬望眼北方,呵呵,白雲依偎著雪痕皚皚的雪山頭,遠眺之美。
 那雪痕都是常年懸掛的冰川。雪山十三峰,宛若一條玉龍橫臥天際,又稱玉龍雪山。那天起早小鄧帶我們去古城北邊,搭乘「雪山大索道」由海拔三千多米直上一千餘米,到達主峰扇子陡的正下方,海拔4506米,是冰川公園索纜能到的最高點,因此人手一罐氧氣瓶。一出索道站,只見湛藍的天空,瑩白的冰川,和煦的陽光,多麼舒人胸懷的雪山。那時雲霧賴床還圍繞扇子陡前後,我走一段棧道,在冰川中看見了幾處晶瑩的藍冰;邊走邊仰望主峰的狀況,雲氣飄動的很快,我剛舉起相機雲霧就飛回山頭,我放棄拍照往上走,雲兒又精靈一般飛離山峰朝我飄來,好呀,我輕舉相機,再度失算,他們飄回山坳處。這麼捉迷藏了幾回,我真是哭笑不得,一心二用得不償失,走的不安全,拍的一場空。回到公園平坦處,選好角度、站定後專心等待,看那隱現不定、變化無盡的山景,非常有趣;前後三刻鐘,總算拍到幾張雲開霧散的雪山頭,近觀之美。
 小鄧看著影像點頭微笑。我們趕上纜車時,遊伴說我的嘴唇發紫,趕緊用氧氣瓶吧。無怪剛才在藍天下觀賞雲氣飄盪時,愈站愈冷,愈等愈僵,但是回味無窮。
 聽一些早年住在SARS傳播厲害地區的人說,那時候每天吃過早飯就坐庭院裡,望著天空發愣,還有明天嗎?
 聽著心酸。回看當今,感觸甚深。
 時下疫情讓人惶恐,每在感歎之餘,想起霞客紀錄出豆時北眺雪山、隱現不定;然浮現我眼前的,總是雲散後山峰崢嶸朝天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