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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狗兒相伴
■郁思
早晨吉時莫趴著床沿跟我說「該起床了。」拉開了我一天生活的門欄。晚上十點跟我進臥室,我摸摸它的頭說晚安,它乖乖躺進窩裡。睡眠的簾幕裡有它呼嚕的聲音,有我夢中的笑意。
吉時莫是女兒養了五年的獅子狗。我們養了十六年的狗兒快樂走了,女兒送來吉時莫為我們療傷止痛。
跟隨我們三年了,它漸漸治癒我的傷痛,讓我找回「快樂」留給我快樂的記憶。
我出門吉時莫送我到門口,我回家開門就見它。我用餐它躺在我的椅子邊,我寫字它守在書桌旁,我梳洗它看得目不轉睛。我早晚量血壓,它蹲著翹首盼望。
它是我的影子不棄不離,因著影子的存在,我從不覺寂寞,生活裡有一份安靜的熱鬧。
女兒有三隻狗,吉娃娃型的莫旗和波波。波波年輕跳動敏捷快速,十五歲的莫旗行動緩慢。它們體型相似行動大異。女兒還有一隻中型狗才三歲的潘達。
女兒上班把莫旗送來我們家,怕突發的血糖過低,可以立刻讓它舔些蜂蜜。
老邁的莫旗是女兒最貼心喜愛的。莫旗和潘達前後得了糖尿病,女兒每天調配特別食物,兩次打胰島素,做得習慣成自然。
潘達通體雪白,只有一隻眼睛畫了個大黑眼圈,猛一看像代表陰陽的太極圖。她的黑白雜色加上兩個黃褐色的奇娃娃,女兒的狗有了不同顏色的搭配。
兩個星期前莫旗因為牙齒發炎牽連眼睛腫脹,醫生一口氣拔除了四顆牙。睡眠時,小紅舌頭像片玫瑰花瓣,一半伸出左邊的嘴巴,宣告眾人「我只剩右邊三顆牙。」
拔牙傷到了鼻孔,呼吸時發出咻咻的聲音,像鼻孔裡裝了個小風箱。睡著了呼嚕聲加風箱聲,聲聲入耳。
莫旗每天喝很多水,尿很多次,是糖尿病最普遍的徵候。以前它從狗門輕盈跳進跳出,現在拔牙傷了元氣,沒有體力跳過小門,在地板上隨處解決。我和先生辛苦清理地面。
快樂過了十四歲,身體慢慢遲緩。漸漸耳不能聽眼不能見。十六歲那年,常常坐下就無法站起,幾經掙扎再掙扎,最後就地屎尿。它總張著已經蒙著薄霧看不清事物的眼睛,用唯有我讀得懂的話語
「對不起!對不起!」我含淚回答「快樂,沒關係,我們都會老的。」
年輕的潘達體型健壯行動矯捷,卻只有小雞般的膽量;躲在角落不肯見人。女兒帶它看過心理醫生,經過訓練,總算能在家裡走動。不過處處小心提防,像欠了一屁股債要躲開討債人。
這樣怪異的行逕加上半黑半白的陰陽臉,讓三隻比它體型小很多的狗兒沒有一隻喜歡她。它年輕好動不甘寂寞輪流逗弄著小狗,小狗「汪、汪、汪」對它狂吠。
那天潘達發了脾氣咬傷了年輕的波波。齒痕極深,獸醫說「幸虧是咬到後半部身體,如果前半部咬穿肺葉就小命不保了。」傷口縫了十五針。整個後半部身體的毛被剃得精光,看著像穿了一節女生肉色的絲襪。我們追著它拍照,它躲躲閃閃,非常害羞的樣子。
波波送到我家來療傷。家裡同時有了三隻狗,熱鬧起來了。
莫旗和波波的早晚餐是女兒照顧。莫旗總像挨餓的難民從來吃不飽。進門就「唧唧唧,我餓,我餓,唧唧唧,我很餓……」
女兒一再交代「不能再餵,血糖會太高。」但是看它祈求的眼神,聽它求食的唧唧,我的心有被融化的撕裂。下午一點多,我終於為三個狗兒準備一份下午茶。不會增高血糖的南瓜配雞胸肉。
莫旗雖然只剩四顆牙,總是囫圇吞棗第一個吃完,再去掠奪另外兩個狗兒食物。「我年齡最大又生病,不知哪一天就駕鶴西歸,當然有掠奪的權利。」
狗兒的世界也會上演生老病死弱肉強食的影集。
狗兒給我們的老年生活,帶來一份精神的富有。給獨居的女兒帶來彩色的伴侶。
如果人間沒有狗兒陪伴,日子過得會多麼冷清而蒼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