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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神聖的生命油光
■小令
當初一起進公司的設計助理,在公司整併的時候,走到只剩下一個人,最後留下來的女生,執行跟提案能力都不在話下,卻還是掛著設計助理的職稱,領著助理的薪水,做完所有設計師該做的工作——設計師也走了。
明明約她出來喝咖啡,她卻比我更早到,拉著脖子繼續對著電腦螢幕改圖。「還沒弄完啦,明天要做簡報,不行啦——」她搶回被我鬧玩拉遠的滑鼠,隨意開口:「所以呢?妳現在在幹嘛?」
「煮麵線,剪大腸。」我說,邊看她的表情變化。「真的假的啦,好不適合妳!」她稍微驚呼了一下,很快就恢復正常,滑鼠答答答地點動個不停。聽到我斷斷續續說完,她才開罵起來:「妳不乖乖去剪片子、上字幕,在那邊剪什麼大腸、上香菜啦!」看到我笑得樂不可支,她沉默了,我也收回笑容。
「還想這樣多久?」她問。我說不知道。
「妳是認真的嗎?」我停了一會,點點頭。
麵線店的老闆等著退休,卻捨不得自己改裝好的小攤車,想找我接手,要直接買下整個攤子或是用月租的方式使用攤車都可以。重點是繼續維持那塊好不容易經營起來的招牌,於是看中我這個剛去沒多久的小幫手。
「做什麼都好,可不可以不要去剪大腸?妳再回網路上賣造型時鐘也好、賣進口砧板也好,妳看妳剪過的片子、寫文案上的字幕,哪一個不藝術?我再跟妳買幾個送朋友也沒關係——妳不是還有剩一堆庫存嗎?」朋友力勸著我。
把滷好的大腸分裝之後凍起來,當天晚上要賣之前,拿出來稍微退半小時,就可以在夜市的黃光下慢慢剪成小段。開始剪的時候,我才認識到,原來大腸真的會轉彎,而且那些皺褶、紋路,像極了大腦構造。
有些大腸剪起來的感覺,使我真的莫名能感受牠是不是一隻快樂的豬。就是因為剪到這種程度,我著實敬畏起真正的生命,在太過慣常的生活飲食間,極度容易被忽略或輕蔑的細節,其實就像是大腸這樣的小菜。
被嫌髒嫌煩悶的工作一環,裡頭卻有著犧牲奉獻般的神聖存在,我剪開大腸,看著油光,深切感謝我體內看不到的—我自己的大腸—彷彿允許行使神蹟;保我吸收營養,身體健康。
我不去檢視剪完的大腸,看它們是否每一段都寬窄適中,因為我在剪開它們的瞬間,已能體悟,這一刀下去就是永遠,歪了或壞了也沒有縫合的機會,我虔誠而懺悔地感恩大腸帶給我的生命教育,剪再多的片子的藝術,都不能與雙手充滿生命油光的神聖相比。
「所以你每天都帶著告別人世的心情去工作嗎?」朋友誇張地翻個白眼,咧咧地罵著我任性,但又把注意力回到她憂愁不已的提案設計:「哎唷,做不完啦!明天就要開會了—」
我珍惜的喝了一口咖啡,撫摸我桌前空無一物的平面,木質的紋路,溫潤而平實。想到明天的我們,一個會絲質套裝上台簡報。
另一個會在路邊夜市流汗剪大腸,可能還會一邊想像手中的這條大腸,如果是朋友的大腸—剪起來的感覺,究竟會是快樂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