愁絕木蘭閑說杜牧

 ■戴文采
 樓下遠處植物園紫木蘭開花了,傾國一詞,也說木蘭,愁絕更傾國,煙態不勝裾,花與美人難分。幾乎所有文化領域都是不斷超越前朝,只有文學不然。桐花萬里丹山路,雛鳳清於老鳳聲,這樣的句子在文學,真需要詩詞狂歡那樣的歲月重來,否則完全不可能啊!由於中文系統的孤獨輝煌與形式固定,注定永遠要活成一種輪迴,一種幾度木蘭舟上望,不知元是此花身。在文學中永遠歲月也永無歲月,只是不斷迴轉。
 一直很情深杜牧。
 王羲之在蠶繭紙上書寫不朽書法道德經,去換一群白鵝,是歷史上最可愛的雅事之一,此傳說不虛真屬事實,杜牧也寫進詩中,可見是特別關注書家的詩人。與王羲之異曲同工的是,他喜歡長腿鵁鶄,水鳥的一種,鶄字大約翎毛翠藍如錦繡,詩說長腿若紺芝,紺是青紅接近紫,長頸玄黑,和白鵝恰恰反色。詩中還說叫聲清亮,像丟擲金梭子,一個細膩懂美會生活招人愛的才子。

芝莖抽紺趾,清淚擲金梭
日翅閒張錦,風池去罥羅
靜眠依翠荇,暖戲折高荷
山陰豈無爾,繭字換群鵝

 最後還開了王羲之的玩笑,山陰一定沒有這樣美麗的翠翎水鳥,否則王羲之怎麼會用蠶繭紙的書法,去換的是肥嘟嘟的大白鵝呢?
 罥羅,攔截捕捉水鳥的羅網。音juan,倦。長腿纖趾,宛如芝蘭抽芽的細莖,其實和蹼掌嬌憨可愛的白鵝是美態殊異。
 不知瀟湘兩字幾時成了形容詞?我也愛用。杜牧詩中:莫厭瀟湘少人處,水多菰米岸莓苔。
所謂瀟湘本指湘水,還是特別指荒煙衰草幽深之地。湘水不免讓人想起湘夫人,與曹雪芹的寒塘渡鶴影,冷月葬詩魂,不期然而出,語言氣氛相似。茅簷燕語雙雙,楚蘭瑣窗悽悽,茶煙綠竹,黛玉因此命名瀟湘妃,瀟湘成為儀容氣質行止的形容詞,應該就是如此而來。瀟湘不只有幽綠之意,茜草染紅的衣裳也可以用瀟湘一詞。茜袖女兒簪野花,惆悵溪邊書細沙,好衣衫瀟湘啊!唐詩人誰最瀟湘恰是這婷婷嬝嬝十三餘,荳蔻梢頭二月初的吟遊詩人杜牧。懷古詩也如他的一身褐布粗衣孤舟泊眠,落拓瀟湘無人能及。說瀟湘者最瀟湘的杜牧,讓我打小愛之無盡。總得是孤伶伶的身影,過得太急管繁弦就不適合這個詞。
 論誰猛然提記唐詩中最愛,滿天花雨飄下來捧手一接,總會有好幾句是杜牧的,比如折戢沈沙鐵未銷,自將磨洗認前朝,比如洛橋風暖細翻衣,比如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臺煙雨中…六朝文物草連空,天澹雲閑今古同,鳥去鳥來山色裡,人歌人哭水聲中。繭蠶初引絲,惆悵桂花時。杜牧的好是表現主義的現代派,歷歷眼前,彷彿昨天還看見他呢。
 如今這樣努力要看守住國號國名歷史往日,存在過的歲月,算不算一種自將磨洗認前朝?
 這一切真如杜牧打門前走過,達達的馬蹄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