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二哥去哪

　■容恬
　偶爾會聽到人家說高齡長輩隨著身體機能退化，在許多方面都大不如前，尤其是記憶方面更是如此，因此在某些難以啟齒的事情上，晚輩會選擇用善意的謊言來避免他們面對殘酷的現實，只因認定長輩不會多做猜想，但我對此感到有些懷疑。
　過年前的某一天，媽媽的姊姊難得北上來訪，父子三人便被拉著陪同媽媽及阿姨一起去探訪住在安養中心的外婆。
　剛走進安養中心，劈頭就看見大舅早我們一步，準備走進外婆的房間，一時之間寬大的寢室因為塞進了好多的人顯得有些狹窄。由於平時忙於各自的生活，只有媽媽和大舅會分別找時間探望外婆，如今一下子看到有這麼多人都來看她，外婆顯得特別興奮，佈滿皺紋的臉龐堆起了大大的笑容，不斷跟子女聊天提問。由於我台語不好，在向外婆打過招呼後，我將大部分的時間留給長輩們，讓他們好好與外婆交流，再利用零碎的時間向大舅及阿姨分享近況。
　歡樂的聊天氣氛為原先靜默的房間增添了不少生氣，直到外婆的一個提問出現：「二哥去哪裡了？怎麼沒來看我？」外婆的問題像是某種開關，一下子將房間內所有的談笑聲抽離，空氣中彷彿出現一道破口，一種安靜、讓人不自在的氣息即將自破口流洩而出。
　「他去美國了！」不知媽媽是否經常應付類似的情況，在那份難以言喻的氛圍開始蔓延之前就趕緊回答外婆的問題，隨後巧妙地將話題帶開，再次炒熱聊天的氣氛，好像剛剛的那陣沉默不曾出現似的。
　外婆口中的二哥就是我的二舅，其實在場的每個人都心知肚明，二舅根本不在美國。當年二舅癌症復發，癌細胞快速轉移至肺部及大腦，病情急轉直下，在不到六十歲的年紀便撒手人寰。由於當時外婆已屆耄耋，二舅秉持著報喜不報憂的想法，決定不向外婆提及自己生病的事，因此家人對二舅最終過世的消息也是隻字未提，事後我才知道，長輩只在外婆偶爾問起時，以二舅人在國外不便探訪為由簡單帶過，而外婆似乎也從未質疑這個說法。
　離開前，長輩們走到櫃檯向安養中心的主任討論外婆的狀況，留下我和弟弟待在房間陪伴外婆，這時外婆正開心地唱著她最喜愛的日文歌。雖然聽不懂內容，我仍隨著歌曲的節奏替她打著拍子，當外婆正唱到興頭上，她卻突然停了下來，有些失落地看著我，用那不太標準的中文對我說：「其實好久之前二哥有來看過我一次，說他以後沒辦法再來看我了。」說完又自顧自地唱起歌來。
　那一刻我忽然發覺，或許外婆比我們想像的還要清楚，關於二哥究竟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