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夜校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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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田玉
 如果時間充裕,我不會直接在學校那一站下車,會再多坐兩站。那裏有多種小吃,如水煎包、羹麵、豬血湯之類,買好晚餐我才往回走去學校。
 學校規定夜間部學生必須參加降旗典禮,我揹的書包裏面不只是課本,還有白天工作的塵埃及疲累。每次經過中正橋時落日照在烏黑的基隆河,河上的布袋蓮似乎增生迅速,總覺得水流緩慢,布袋蓮幾乎沒有在移動。冬天的時候,走這段路更顯茫茫冷寂,似乎要將我吞進暗黑不可知的世界。
 過了橋,轉進大約只容一輛貨車通過寬度的小路,街道邊有一些店家。只見學生穿梭來往,我聽見迎面走來同是身穿白衣黑裙的女孩們說著要去逛夜市,而我才要去上學,彼此交錯在同一條路卻不同目的,好想同她們一起去逛街,但也只能想想。木然地走著,這路上常有載運豬隻的貨車出入,車子一路流洩水滴,使得泥土散著臭味,行人得側身通過,在街燈下似乎更顯得難行。
 夜校的學生多數半工半讀,結束白天的工作,匆忙來上課。同學們白天各在不同職場工讀,有人在報關行,有的在貿易公司上班,也有人在服飾店。服飾店經常會需要假日代班人員,每回同學只要徵詢,就會有人願意犧牲休假日去幫忙。還有同學在廣告公司,有一次她找好幾位同學去拍瓦斯爐的廣告,我也去,拍攝現場有一位打扮居家模樣的美麗模特兒,我們穿著學校制服不停地轉瓦斯爐開關,轉了一下午終於拍完,才急忙趕到學校上課。後來廣告播出,大伙都在猜到底是誰的手在轉動開關,只是酬勞卻沒下文。有同學在飯店工讀,遇假日有喜宴,需要多一些端菜上桌的臨時人員,為多賺一點零用錢,我也會去,但是大盤子真重,那些員工卻可以安穩地左右手各執一個。這些工作都不輕鬆。想我在會計師事務所上班,接聽電話、跑銀行郵局、學習記帳,是比較簡單的。
 課堂上,有同學累到眼皮幾乎要黏住,索性趴在桌上睡覺,老師不會禁止。有時會偷看課外書籍,特別是統計課,老師抽著菸,一邊翻著報紙的證券版教學,菸味飄散在教室裡,實在沉悶不有趣。只有國文課會認真聽課,文言文的詩詞文章比那些數據的蒐集、分析、歸納…有溫度又浪漫多了。
 學校週邊無住家社區,夜晚時只有無盡的黑,校園裡教室燈火通明,有一些寂寥。校園裡充斥著答答答的打字聲與撥動算盤的聲音,偶而傳來哈啾聲,在夜晚時聽來特別響亮。想到家人在家裡看電視寫功課,不免覺得我孤寂的在另一個星球上課。
 在這裡學得一些技能,如珠算、中英文打字。我喜愛撥算盤,從一加到一百,任拇指食指上下撥動珠子,最後檢視答案,不論對錯,總要再來一遍,彷彿如此就能驅使無趣的數字。學中文打字時,第一堂被那一盤盤鉛字嚇到,所有的鉛字與我所認識的字都相反,頗不容易認明白,接著才知原來先得背下鉛字盤上的字的位置,我內心又不免小小惶恐,怎背得起來,但幾堂課後依照老師教的背啊背啊,終究也學會了。
 每天到福利社買一枝雪糕,犒賞自己,夏天解暑熱,冬天寒冷吃冰,又冰又甜的入心頭,是我消除疲勞的方式。漸漸,我會在週六請假,跑去逛街看電影,在枯燥乏味上班上學日子裡,覺得一個月請假一次不會多。有一回,到教官室找教官簽核補請假,教官一見到我就問,今天哪裡痛啊,是頭髮痛嗎?我靦腆的遞出請假簿,他還是簽字,准了。我狐疑學校這麼多的學生,教官為何記得我常請假?
 最後的一節課,教室裡已瀰漫輕鬆的氣氛,最後十分鐘,書包就已擺放在腿上,只待鐘聲一響,起立謝謝老師拔腿奔出教室。大家好似百米競賽般衝向校門口,再衝上已在門口等待的各號公車。我穿越馬路到對面搭公車,揮別那些布袋蓮,夜裡匆匆一眼,它們似乎更黑深了。我趕搭公車回家,隔日有太陽陪我上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