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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時空膠囊─為舞蹈班畢典而寫

 ■慕塵
 畢業典禮前夕,全台暴雨,每個城市瞬間降雨量全都破表,雨刷以最快速率撥開雨滴,所有視線都被雨困住,灰濛慘淡的街景與行人在眼前仍然緩步行進著。
 雨持續地下,我塞在車陣中,心想該怎麼和妳們美麗的青春道別?
 雨幕漸漸形成一張白色的網,在雨刷掃過的一兩秒清晰的瞬間,我似乎瞥見穿著純白絲繡舞衣的妳們,在大雨滂沱中,奮力地以輕盈的舞姿,踮起腳尖,演繹被清風吹颺起的蒲公英,那是畢業舞展的壓軸舞碼。妳們的髮鬢全都高高盤起,鬢旁綴以珍珠玉鈿髮飾,白皙頸項彎成優美的弧度,纖細雙手不停轉動著以白色絲綢為傘面的竹傘。優雅的蒲公英啊,在風中旋起即落。
 妳們的照片、影片存在手機裡,這些有形的記憶憑證,光鮮亮麗,鏡頭前的妳們露出編貝般完美的笑容。然而海馬迴中更多的是隱而無聲的畫面,那些在舞蹈教室、劇場、演藝廳的地板廊柱角落,都潛藏著這三年來幽咽凝滯的動作停格。
 為了一張椅子,H和Y在第一支舞碼結束後,一進休息室,H就大聲怒斥Y站的椅子位置不對,讓她差點摔倒。那支舞名叫「眾聲喧嘩」,那是全班正式對外演出的第一支舞,家長朋友同學都到齊了,整個劇場充滿興奮的期待,更多的是緊繃的情緒。眾聲喧嘩,大家都想做唯一的高音,較勁演出,於是凝聚默契要一起對話呼吸的二十個人,卻演變成—-各說各話。
 精彩絕倫的是妳們身上如影隨形的傷:瘀青破皮韌帶發炎,都已是日常生活的柴米油鹽。脫下芭蕾硬鞋的雙腳,腳指頭擠壓在硬梆梆的硬鞋裡早已變形,還需違反人體工學努力踮起全身重量:踢腿、大跳、旋轉畫圈,看似純淨無暇的唯美演出,其實是表象與真實存在著巨大落差的殘酷訓練。更猛烈的是術科老師嚴厲無情的謾罵,句句都如利刃劈下,深可見骨,眼淚不能掉,那一片片被削下的自尊,還得靠自己拾回填補縫合。
 風風火火的三年,每個人都曾爭著想成為聚光燈底下的主角,嫉妒、不甘等種種複雜的情緒如梅杜莎頭上的蛇妖吐著攻擊的舌信,狠毒的話語經常從妳們優美的朱脣吐出。但是舞台永遠那麼大也那麼小,它不會專屬一個人,所以妳們後來也學會了分享掌聲,在驕傲與謙卑中平衡自己,在一支支舞碼編排時,安頓自己的怨懟與疲憊的同時,也欣賞別人的光彩與付出。
 我決定把妳們每個定格的動作、凝睇的眼神、延伸的手指,這些大量情感指涉的舞姿,這些超越自己或被別人超越的軌跡,這些時間堆疊的重量,都裝進時空膠囊。相約四年後的大學畢典在舞辦前的櫻花樹下一起打開,無論當天是清風徐來或者大雨滂沱,二十朵蒲公英的獨特時空旅程,都將無比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