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與覺

■吳芳銘
 莊子有兩個夢,先不說周莊夢蝶,在《莊子‧齊物論》還有一則關於夢的寓言——「大聖夢」。
 大聖不是你認識的孫悟空,而是大覺者。
 長梧子與瞿鵲子討論人生意境高下。長梧子說:人生之至理大道本不可言說,但我姑妄言之,你姑妄聽之。以夢覺為喻,研討出「人生如夢」「夢中覺醒」的哲理。
 長梧子舉「驪姬先哭後笑」的歷史典故起頭,驪姬本是春秋時麗戎國艾地守吏之女,後被晉獻公納於宮中。麗姬初到晉國,因亡國喪家之痛而涕泣沾襟,後來得到獻公的寵愛,與王同床、食盡魚肉的榮華富貴,不禁後悔當初為何會悲哀。
 長梧子說:正如盡享榮華富貴的驪姬當後悔為何哭泣,如同那些亡魂可能也會後悔當年的貪生怕死吧,死後的世界可能正是我們早年背井離鄉而漸行漸遠的老家,它正等待離家的遊子早日歸來。
 長梧子進一步推演「人生如夢」的邏輯:如果我們在夢裡飲酒作樂,事實上我們竟沒有意識到自己在夢中:當我們在夢境裡因悲傷而哭泣時,我們也沒有意識到自己在夢中。
 夢境與現實是什麼?在「夢遊」的我們無法證明自己在夢中,否則就不會有喜怒哀樂的感受。如同處在現實的當下,我們的人生無法證明我們不是在夢中,故莊子曰:「方其夢也,不知其夢也。」
 夢中的話,從來不知自己是在夢中所的話,當自己覺醒來,才知昨夜竟是大夢一場。但,覺來也是相對的覺來,這種覺的感受,又何嘗不是夢中之我復佔一夢呢!
 長梧子對瞿鵲子說:孔子與你皆是在夢中,我說你們在夢中,我本身也是在夢中說你們。玄妙就在此,最高的哲學反思精神,將反思者自我也納入這種反思中。
 「是其言也,其名為弔詭」,弔詭即是悖論。在長梧子看來,夢與覺互為前提,是一種交互主體的關係,夢中者不知是夢,夢即為覺;覺中者不能證明在覺中,覺亦為夢。此即反思的玄妙之處。
 「萬世之後而一遇大聖,知其解者,是旦暮遇之也」,萬世之後,可能會有聖人真正理解夢覺,但一如旦暮之行人一般少之又少。
 古今說夢覺之辨者,都莫如莊說的透徹。人生如夢,夢如人生,你我原來都在夢中徜徉而可能不自知,不知則不能覺。
 原來只有真正把人生看成是夢者才是真正的覺者。何以故?既然是夢,一切都不必較真實,才不會患得患失,憂是憂非,尋得在荒謬和悲劇的人生中,感悟生命存在的天真,換取自由自在之身心。
 道的本義是覺者,目的就是讓你徹底醒過來。人生中的貪癡念情慾都如夢一般,夢者叫不醒,是人自身的迷障,世間並非無正法,只是因為人們被無止盡的慾求不滿遮蔽而不回頭。
 輪回其實是大夢一場,人生最終極的追求不過是醒一世之夢,然後再去追尋下一世的覺。
 你在夢裡,還是覺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