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荳
也沒想過竟然有這麼一天,他們說要瞞著婆婆清空那幢透天四樓。
那段天方夜譚般的日子,隨著時間軸的拖曳,選擇性的記憶助她把日子繼續過下去。
離開之後,彷彿是另一段人生的開始。她很少回顧,更別說是打開記憶的匣子,審視那些魔鬼般的細節。
不過問那邊的情形,但耳朵沒有門禁,他們發表從那裡回來的個人感言,難免炫示自己的洪荒之力。
「按照爸的進度,三年也清不完! 啊不就都是垃圾。」
「噯呀! 如果按照你的方式叫清潔隊全部鏟走,那上次那櫃子裡翻出來的十幾萬,還有不知道從哪裡挖出來的一大包金飾不就神不知鬼不覺的人間蒸發了嗎?況且那些東西是阿嬤的命耶!」
「對啊,阿嬤就是個富婆。」
「媽你知道阿嬤多誇張嗎? 那些巨無霸的花盆不知道怎麼搬到四樓的,像疊疊樂一樣疊到天花板,我搬到腳扭傷。」「拜託,大部份都是我搬的好嗎?還有那些陶器和布匹。…一堆有的沒有的。」哥哥指著自己鼻子,唯恐錯過邀功的機會。
「小嬸給我看她的腰,兩片膏藥圍住她的腰肢。」一會比劃碩大的花盆一會描摹纖細的腰肢,女兒手足舞蹈補充著。麗卿靜靜聽著,像是一則渺不相涉的街坊閒話,偶爾失神…。
大家輪班去當搬運工,沒有人為難麗卿,隨她在家族事務裡當一名局外人,當初逃出來的時候就沒打算再進去。麗卿受過的委屈跟那屋子的物件一樣,滿坑滿谷、難以盡數。
這一天,楊從那邊帶回一疊似曾相識的舊物。當時走得倉皇,朋友用一台汽車幫忙搬走全部的家當,她很少添購什麼,都是些現成的湊合著用,許願等到有自己的家時,再慢慢添購。那本相簿怎麼沒帶出來?端詳年輕時的她,臉上的憂鬱也掩不住的青春,稚嫩的兒子女兒還未長出如今的稜角與銳氣。一疊發黃的書信,幾封陌生的字跡和地址誘引著她逐一攤開,在記憶的版圖上按圖索驥。
還有那本電話簿。
沒有手機的年代,麗卿用手工打造的電話簿,訂書針咬得齊整的小冊子,幾道手繪的線條蔓藤似的妝點牛皮紙封面,翻開是裁過的湖綠色紙張,笨拙的字跡似一隻隻蜷起手腳的蜘蛛。字跡是否反映了書寫者內裡崎嶇?
當中有些人已經被歲月的篩子篩成了歷史,不復存在於生活圈子。
譬如這個「蔡忠衡」婚後還來過幾通電話,她沒有答應吃飯敘舊的邀約,兌現了男女沒有純友誼的定律。「洋洋」她曾經是生活裡很重要的玩伴,後來怎麼了?好像是有一回她來借錢,麗卿哪有這麼一筆錢能借她呢?連搬出那幢房子的能力都沒有,自然也經不起友情的考驗永遠消失於生活版面,卻留在了這本舊的友情帳本裡。
「鍾微波」是誰?意欲撥打看看,但這個名字是男是女的都不知道,一層蒙昧的障翳增添了思索的懸疑,怕是潘朵拉的盒子,經不得一份好奇。
很多天了,勾勒不出那名字的輪廓遂又去翻開那本小小的手寫簿子,一枚一枚侷促的字跡,在眉心打著若有似無的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