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林裡的菇菌與彼岸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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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愚庵
 秋天的森林裡,開始長出各式各樣菌菇,有大如小雨傘般的白色蘑菇,還有黑色野生木耳,附生在枯死的樹木上,只有部落的老人,才會分辨哪一種菌菇是可以食用的。第一次遇到部落的老奶奶採取菌菇,是一場秋雨過後,我離開自己居住的木屋,展開一日的山中旅行,幾乎每隔一段時間,都會進行這樣的山中漫遊,自由自在,沿著山邊小路前進,然後穿過幾座森林小徑,沿途可以感受到雨後森林裡的溼氣,仿佛還飄浮在空氣中,閉上眼睛嗅著,帶有樹木的芬芳,以及花朵的香氣。
 雨後的陽光逼迫菇類,從棲息的樹根上冒出頭來,微弱的陽光穿透過樹葉,灑進森林,好像正在安撫著被大雨淋濕的大地,這樣的森林裡,是最適合散步思考的季節。
 中午過後,在森林裡遇到一位採集根菌的老奶奶,她是我一整天漫遊下來所遇見的第一個人,我看她彎下身體,認真的把每一顆手上的菌菇,放在鼻子前方又聞又嗅,然後放進手邊的袋子,草叢裡也有一些被丟棄的菌類,老奶奶見我靠近身來,就:「分辨菌菇是否有毒性,就藏在味道裡面。」
 因為這句話,讓我想起蘇聯崩解的1990年冬天,我來到莫斯科,採訪經濟崩盤的社會,遇到一位剛認識的俄羅斯朋友,居然成為我的臨時翻譯,我給他一百美金,充當打工翻譯費用,贏來他的超值友誼,美金解決了當時物資缺乏的問題,因為只有美金,才可以在黑市買到需要的物品,也因為這樣的緣分,在離開莫斯科,前往列寧格勒之前,他主動邀請我到他的家中晚餐,我無法拒絕,也正好想了解俄羅斯家庭的生活方式。
 那天黃昏,我依約來到朋友住處,一踏進屋裡,朋友拿著籃子,一手牽著女兒的手說:「走,我們一起到後方森林採菌菇。」剛下過雪的森林,尚有未退的積雪,在我們抵達之前,已經有人在雪地上採菌菇,朋友說:「這片松樹森林裡,最有價值又好吃的是松露,可惜今天沒有帶著豬出門,想必找不到,如果找不到松露,松耳也不錯,分辨是否有毒性,要依靠鼻子嗅一嗅。」沒多久,朋友的籃子已經裝滿了蘑菇。
 後來回到台灣,才從報導中知道,在蘇聯經濟崩盤的那幾年,俄羅斯黑森林的菌菇,養活了不少人。
 那一個晚上,朋友用各類菌菇混雜在一起,加上洋蔥提味,煮出了一道最新鮮、極美味的羅宋湯。至今我依然難忘,那次漫步在雪地森林中,採集菌菇的樂趣。
 菌菇是森林中生命力最強的物種,科學家曾經研究過,當日本廣島遭受原子彈攻擊之後,萬物死絕,後來科學發現,在被火焚身的森林中,最先甦醒的就是菌菇。
 老奶奶沿著森林走到小溪邊,順手把菌菇沖洗一下,小溪兩岸的草地上,正盛開著豔紅的彼岸花,以及白色的野薑花。彼岸花又稱龍爪花,宛若大型的鳳凰花,花朵向著天爆開,張牙舞爪的模樣,日本詩人很喜歡這種花,經常出現日本的園子裡,也被日本人稱為「曼硃砂華」,傳說:在通往地獄的冥河,有一條忘川,河岸盛開著彼岸花,任何人看到這些花,就會忘掉世間的一切。彼岸花學名是石蒜,根部經過洗淨後,可以食用,老奶奶隨手摘下幾朵彼岸花說:「當年因為太平洋戰爭造成食物緊縮,我們依靠這種花的根部,存活下來了;把根部洗淨,加上今天的森林蘑菇,可以煮出一個好料理。」
 我跟著這位不知名的老奶奶,在森林中走來走去,無形中上了一堂金錢買不到的課。離開溪邊的彼岸花,走出森林來到部落,但是,老奶奶卻沒有跟著我出來,或許她走了另一條小路,也說不定。這時候,不知不覺已經是黃昏了,我在部落唯一的小雜貨店門口坐下來,稍做休息,終於體會到森林可以忘憂,山中沒有歲月的真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