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田玉
外婆家有個稻埕,放暑假回去,稻穀聚攏成一座座小山,粒粒在曬太陽。我學大人,用推耙將稻穀再堆積合攏,我繞著小山走來走去,看著發亮的黃色稻穀,心中蕩漾喜悅滿意,想,夏日假期不要結束,或盼望,來年的夏天快快來到。
那時我讀小學,而舅舅、舅媽正壯年。舅舅常赤腳從外婆家走到田裡,從田裡回到稻埕,有時荷鋤頭,有時肩上扁擔挑著肥料。舅媽忙炊事、種菜、養雞鴨,那群雞呀鵝呀也會來稻埕散步。我忙著追逐這些家禽,陽光烈烈,稻埕閃亮。
距今五年前的微涼秋天,我陪母親回去,當時大舅高壽九十六,他的眼睛還是很有神,他望著我,問我是誰。我結婚後很少回去,自然他不太認得。他眼神似乎防備的盯著我,是在腦海記憶中挖掘眼前這女人是誰嗎。我不知該如何,喊了舅舅只能微笑著。
他身體枯瘦,手指更細長,坐在輪椅,還是赤著腳。表哥說他現在只認得兒子,但是舅舅還是會說他都認得,那會不認識?舅舅的朋友大多已離開這個世界仙遊去了,還在的友人常來看他,不過也無話可聊,因為他都已忘記人事,只能閒話一二句而已。
大舅媽與大舅舅只差一歲,也是乾瘦,同樣無法行走。她見到我一直問:你誰啊。我告訴她我的名字,她開心的笑,頻頻要我坐要我喝茶,不過,才經過幾秒鐘,她又問:你誰啊。我再喊她舅媽,再說一次我的名,她又開心的笑,要我坐要我喝茶。過幾秒後她又問了:你誰啊。她笑得像一個小孩。我心淒然微酸的又再次介紹自己。我想著,每次回外婆家,她總是咪咪笑忙進忙出的準備點心招待。
表哥笑說在這鄉下走失,鄰居都認得是誰家的人,可以幫忙通知或是領著回來,而在都市就不行了。我看著稻埕,曾經在豔陽下是多麼金黃發亮,眼前,夕陽餘暉中,如此淡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