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與心靈的救贖——2020的一束遐思(之一)

《紅塵浪裡,孤峰頂上;揮毫萬言,一飲千鐘。她如果不把自己的思慮索想記錄下來與世人分享,這位具有銳利的情感鋒刃、敏捷的靈性觸覺、奇異的想象能力、深度哲學思考的藝術天才,在自身的精神遞進中,追問天、命、心、道、理、氣相互紐結關係的高端文字,就只能像一隻無生命的鐘錶,在她心中滴滴答答地溜走。事實上,她獨特思考後的言說,是她試圖挺身而出,來捍衛真善美的精神信仰。

真正的經典作品中都包含了深刻的思想性和豐富的文學內涵,以及藝術家本身高貴心靈的獻祭。周天黎的藝術融入了熱血、融入了真情、融入了大愛、融入了對生命對民族對歷史對人類摯誠關切的憬悟。她是一位劃時代的藝術家,有一顆為中國文化命運怦怦跳蕩的赤子之心,胸中蘊燙著暗紅的炭火與永不熄滅的夢幻,凜凜畫魂獨舞於道路盡頭的荒野,在靈光璀璨中遺留奇美;在墨彩濃烈里詮釋命運;在鏗鏘聲中流露出對祖國大地的深深眷戀。她孤絕地站立在高聳的文化平台上,仰望星空,遠想出宏域,高步超常倫,在精神危機的夜幕已經沈重地降臨之際,崛起於時代的文化之巔。從她蓬勃的創造意志中湧現的精神價值,締結出中華民族高貴的藝術之魂。

眾人之諾諾,不如一士之諤諤。道之所在,雖千萬人吾往矣!雖然世路崎嶇,許多年之後,我輩也已歸道山,但21世紀上半葉一位畫者思者的空谷足音和其深邃雋永的作品、激蕩的人文情懷仍會穿抵人心,彌足珍貴,深深地感染著讀者。

  ——摘自香港天地圖書有限公司出版《為思而在——中國畫魂周天黎》一書的編者題記(2013年)》

藝術本來就是社會的時間產物,藝術家的營養也直接來自它們的生活現象,藝術的審美也每每被定格在引起歡悅或悲劇性的意境中。放眼蒼穹,浩渺的星河猶如轉輪般旋行不休。地球作為銀河系裡的一個粒子,相形之下小若微塵,但對於生活在這顆星球上的居民而言,卻是龐大遼闊的,它給人類太多困惑糾結問題的同時,也給人類展現哪麼多的美好:奇山、大川、藍天、白雲、彩虹、星辰,還有清風、明月,「耳聞之而為聲,目遇之而成色」(蘇軾《赤壁賦》)。可悲的是人類在努力建設這顆已有45億年歷史的藍色星球的同時,常常忽視了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關係,在不斷地破壞它。殊不知,地球實則是一艘大船,無論你在哪裡鑿窟窿,最終都會產生聯動效應,讓巨輪傾覆,每個人都有可能成為生存環境失序的受害者。法國18世紀著名思想家、哲學家盧梭在1755年出版的《論人類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礎》一書中,已然指明人類遭遇的天災,往往不乏人禍的因素。中國民間也一直流傳著這樣的警句:「禍福無門,惟人自召。」世界著名的哲學家湯因比也曾發出鄭重警告:「今天,對人類的生存構成的威脅起因於我們人類自己,這是可恥的。而且,我們只要在精神上努力克服自我中心主義,明明有能力自救的,可卻偏偏不這樣做,這就越發可恥。」

中國古代《禮運大同篇》有言:「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柏拉圖在《理想國》中也有過類似的描述。說起人之仁者,意味著人格挺立;大仁者得乎天道,身與道俱,無分中外。記得愛因斯坦去世前幾天,在羅素宣導的《愛因斯坦羅素宣言》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當時羅素邀集12位諾貝爾物理學獎得主,要求擁有和正在發展核武的國家,承諾永不對人類使用核武器。這份宣言寫道:作為一個普通人,我們有我們自己的感情傾向,但作為人類,我們認為解決爭端和矛盾,絕對不能啟動核武戰爭,所有的科學家都認識到核戰爭完全可能毀滅全人類。宣言最後呼籲:記住你們的人性而放棄吧!

我完全認同,這是人類上世紀最偉大的富有人道主義精神的宣言!這也是人類生和死的道白!歷史起伏的曲線給人們留下深刻的啟示,人類有一些價值共識甚至超越了國家、民族的邊界,要守望相助、同濟共舟的。偉大的藝術家和偉大的作品之所以偉大,往往也在於表達了人類共同的語言,這種精神張力是藝術技巧不能替代的。人類不能丟棄人之所以成為人的基本的人性倫理,並要警惕科技與經濟的迅速發展同時帶來的損害人性的不良弊病。

剛踏入2020庚子年,冬寒彌地,驟然出現驚濤駭浪。生物單元的新冠病毒,幽靈般的瘟疫肆虐。最糟糕的噩夢使五洲黯然,死亡如影隨形。人世間的呼喊,以及相互隔膜猜忌的戈伐聲中,口水亂飛,魔饕卻來勢洶洶,屍堆橫陳,血淚斑斑,為禍之烈,令我驚悚:這不可一世的妖孽何以能來到人間肆虐橫行?從某種意義上說,以宇宙觀世,以哲學而論,人類其實還在童年時期,人類尚無法在自已的意識中十分完整地區分主觀與客觀的邊界。面對不可預知的、會對人類帶來沉重打擊甚至毀滅的因果,人類需要常常反思、學習、改錯,在一次次挫折中一步步得以成長。在人類社會歷史的發展中,文化現象也會不斷地發生變化。然而對人文藝術家來說,逡巡於自己的命途,有一條原則不會改變,那就是,人文藝術家有責任和義務去承擔對人類命運進程中的時代思考與批判。一個藝術家如果具有宏觀的歷史視野與家國觀念,在精神、價值觀、和歷史感諸方面,就會充盈豐富的人文內涵,文理密察,觀天地玄黃,日月貞明,並努力變法,障百川而東之,為其藝術的高峰之路鋪墊起堅實的基石。

真正的全球性災難如今居然變得更容易想像,宛若荒謬,卻在眼前。一場場舉世隔離,一場場生死別離,蕭索木然,多少寄望歲月靜好的人,連歲月都沒有了。生命原來就是那麼脆弱的東西,或許在前一刻還親熱的和你在一起,而在下一刻就突然成為永訣,陰陽相隔。但他們所遭受的苦難和窒悶掙扎中的消失不該被悄無聲息地忘卻。上下觀古今,我們似乎正好站在一個重大歷史事件的風口浪尖,以往讀過的書,學過的史,看過的名人名言……其重要性,可能都不及我們今天所處的事件。因為我們是至暗時刻的親身經歷者、見證者、受害者。我甚至想到了托比·奧德的著作《懸崖:生存危機與人類的未來》裡的一些章節。遠古洪荒時代是擔憂荒野吞沒原始人類,現在是野心勃勃的人類對地球不顧後果的過度開發,形成無窮之「欲」。各國政治領袖雖然多次聚會,意圖解決自然生態的惡化,效果卻並不顯著。

我們雖然可以誇張地欽定那些世俗之事,卻無法扭轉滾滾行進中的沈重的歷史車輪。今日世界的種種危機,實質都是思想的危機。思想某種意義上就是發現、是抗拒,是讓多數人不舒服的對人性本質和生活真實的揭露。歷史屢屢表明,人類在遭遇巨災劫難或震撼性大事件時,會產生社會心理的劇烈波動。踉踉蹌蹌的眾生劫裡,我們有幸活著,但是在全球的環境危機、能源危機、氣候危機、病毒危機、人道危機越來越嚴重的凸顯面前,卻很難避免憂慮焦躁,以及無可奈何的惘然。面對恐懼,又當以什麼樣的人生態度自處?怎樣去理解複雜的命題?悠悠蒼天,塵埃瀟瀟,我們何去何從?

儘管文明的進步非凡,有時,在雜蕪和遮蔽中辨別微弱的真相與因果是困難的,在樹木的成長,大地的低語,山川的哀鳴,海洋的咆哮,空中水氣的凝聚中,那古老的恐怖並沒有消失。聖人、哲學家、神學家、科學家們的警示一直存在。嚴峻的現實警告我們,今天的文明仍然帶著中世紀病毒的遺存,對於自然科學和社會科學,我們還有太多的陌生。矇昧是阻礙科學和民主成為社會現實的重要原因,無知只會酬報無知,愚昧只會滋生愚昧,一個沒有思想的靈魂才會選擇與之同流合污。我們要提倡真實、誠實的人生哲學與社會哲學。反思、批判、警醒、往往是進步之力,可以祛謬除錯,挽救世道的墮落。人性的複雜,就是社會的複雜,人生的不幸有幸,造化的有情無情,蝴蝶效應,良莠混雜,也促使社會知性裂溝的擴大。理性和邏輯是我們在這個三教九流八仙過海、娛樂至死的世界行走時,最可肩靠的依憑。不能鼓吹人違背最基本的人性,掂量一下,尊重常識是最後的底線思維,相悖常識的人,終將受到懲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人的善惡功過最終是能秤出重量的,無論如何,哪怕是智商短路,實事求是都是理當堅持的品格。許多事情,要把它放到時間的沙漏裡多沉澱些日子,才能驗證忠奸善惡。中國古代哲人曰:「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歲歲悔之,伯玉知非」,我們更需要的是生命的叩問,這樣才會讓自己看到心中哪一片被黑暗遮蓋的輪廓,以文明驅動行為。

世間人惡?世間人善?世界上最難以捉摸的東西,非「人性」莫屬。在你相信人性本善的時候,總會有一些出其不意的惡,讓你懷疑善良;在你相信人性本惡的時候,又總會有一些突如其來的善,讓你重燃希望。當內在的人性比不上外在的產品,當靈魂的高貴比不上財富的華美,當物的價值上昇伴隨著人的價值貶低,人與物的關係就處於顛倒狀態,不知所以然。面對2020人世間的大變局,如果不從哲學和思想邏輯的角度去思考,我們就無法在危難面前認識到事物的本質。並在情感的浪漫和悲情中、在渾濁的大氣霧霾裡,陷入茫然而不知所措,在困厄時難以以美啟真,從而去找到希望的曙光。社會如此,藝術如此,生命也如此。真正一流的藝術家,對哲學都會有深刻的思考。

高尚的文化精神是民族的靈魂,她表述著一個民族與國家存在的精神價值和基本文脈。如果高尚的中華文化精神在人們的心靈間萎頓,將導致心靈性的危機,動搖國人的人格基礎。時任杭州國立藝院校長蔡元培借清代詞人張惠言《詞選序》句提出的「宏約深美」的文化藝術理念,其意涵中就包括了人文主義的重要思想指標和藝術審美觀。中國傳統繪畫,到了清末民初時期,在頹廢和迂腐中,充塞著無病呻吟、沈沈暮氣、精神貧瘠之作,固有的文化價值和藝術思維日趨僵化,甚至漸漸失去了美學刷新的能力。當時,推動中國傳統繪畫的現代轉型已處在歷史的挑戰面前,引起了蔡元培先生等有識之士的重視並提出革新向前的見解。可惜因辛亥革命之後,國粹、西化、融合三大文化學派來不及在衝撞博弈中達到合理的學術上的邏輯歸化與整理,整個中國社會就步入了很大動盪的鼎革風雲,所以,這個問題其實並沒有得到真正的解決。近三十年來,我多次清楚地表明我不能同意一些中國畫家、美術理論家們的觀點:「中國畫不反映具體的社會內容,不承載具體的社會責任。」我的觀點是:傑出不朽的偉大藝術一定承擔著沈重的主題,傾注著心靈波濤。當藝術不再成為藝術家尋求社會意義的視覺語言,當作品不再是帶著個人血脈的從心裡長出的花,其情懷和境界只屬於低端層次的生態,他們的手工繪畫件只不過是或粗糙或精工的技法表演,無法構成為具有較高社會文化價值的藝術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