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小品兩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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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吳敏顯

 一.田野歌手

 原以為今天會延續昨天晚間的適舒氣溫,未料大日頭仍不甘寂寞地出來攪局。下午三點半,背著太陽冒汗騎腳踏車到員山榮民分院市區門診部復健,五點離開時天空下著小雨。
 見雨點稀疏,我沒拿出折傘,任它繼續躺在背包裡。頭上戴頂鴨舌帽,騎車迎著清涼的雨絲,感覺滿舒服,好像回到高中時代。
 高中時期,有一年多時間踩腳踏車通學,來回壯圍、羅東,全程二十餘公里。沿著田間道路及蘭陽溪堤下道路,距離縮短一點點,更大好處是車少人稀。
 有時故意放開車龍頭耍帥,有時則邊看小說邊騎車,跟現在很多少年仔邊騎車邊滑手機一個樣。為什麼一甲子前的高中生,會邊騎車邊看小說?主要是那個世代的父母,省吃儉用供孩子讀高中,目的寄望在認真讀書考大學,光宗耀祖出人頭地。絕對不允許孩子把時間和精神浪費在課外書,尤其是小說、漫畫書。
 偏偏我從初中三年級開始就喜歡逛書店,看課外讀物。進了高中繼續讀小說散文新詩之外,自己也練習寫點小詩短文投稿。所以,在田野鄉間騎腳踏車通學,正是我修習課外學分最佳時段。
 當然,遇天雨我必須一手撐傘一手握著車龍頭,無法看小說。唯一能做的便是張開喉嚨,用「狗喉乞丐調」大聲地唱給路兩旁的稻穗聽,或唱給野草雜樹聽。雨再大些才閉嘴,半瞇著眼睛欣賞田野間矇矓的景致。
 今天傍晚從復健科回家途中,恍惚以為自己還是個高中生,頂著小雨踩著腳踏板。這回騎的,已不是一甲子前鄉間那種凹凸不平的石子路,也不再是從前那種骨架粗壯、座椅後方安置笨拙貨架的老爺車,照說輕巧許多,踩起來卻不輕鬆。
 這才想起來,腳踏車固然變得輕巧,騎在車上的人則早被沈重的歲月壓住雙肩,肯定越踩越費勁。
 雖說沒撐傘,也沒敢放開喉嚨。怕街道兩旁商家和路人,誤以為哪兒跑出來個瘋子。

 二.修練道場

 太陽累了,不再整天露臉,氣溫卻仍高踞三十度上下。幾間復健治療室照樣擠滿一大群老人。
 大家輪流等候治療儀器機台,得排隊;為了等熱敷包的毛巾,也得排隊守在洗衣機旁。
 一般復健項目如同過五關斬六將,每個關卡五分鐘、十分鐘、十五分鐘不等地做下來,正常需要花費一個小時左右。碰上人多,單單等熱敷毛巾,一輪回就花二十分鐘。整個療程,往往逼迫牆壁上時鐘裡那根分針,滴滴嗒嗒繞完一圈後,還要拖著疲憊步伐多爬個半圈。
 不管輪到哪個關卡,很多老人家和陪同的外籍看護以滑手機排遣,我習慣帶本小說打發。困擾的是不少人不滑手機,卻喜歡對手機講個不停;或三兩人聚一夥嘴對嘴聊開來。
 人上了年紀,耳朵容易重聽;一旦重聽,開口說話總是大嗓門。眾多老人聚集的復健治療室,彷若四處裝設擴音器。
 那些外籍看護嘰哩呱啦,反正聽不慬她們說些什麼,也就不影響我看書。倒是不少邊接受復健邊大聲交談的婆婆媽媽,說著張家父子、李家婆媳、王家兄弟彼此間的恩恩怨怨,往往教我這個愛寫故事愛寫小說的人,不得不側耳傾聽,連書都擺一邊。
 大家都認為接受復健治療靠恆心毅力,沒想到視覺聽覺也得有一番修為才行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