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攝影/姚嘉為
如果你夠幸運,在年輕時待過巴黎,那麼巴黎將永遠跟著你,因為巴黎是一席流動的饗宴。
--海明威致友人
今年春天,生平第一次去巴黎,隨身攜帶海明威的巴黎回憶錄《流動的饗宴》,遨遊左岸。這本書描寫1921-1926他在巴黎的生活,英美作家圈的人與事,寫作社交的場所。踏著他的足跡遨遊左岸,為此行增加了探索和發現的樂趣。
春寒料峭的五月天,搭乘地鐵到左岸,前往第一站–海明威故居。東張西望間,被一棟雄偉的建築吸引,原來是萬神殿,連忙改道,前往參觀。
.萬神殿
台階上二十多根巨大的希臘式柱廊,三角形山牆上有浮雕和銘文: 「獻給偉人們,國家感念你們」。大殿內處處可見偉人和神祉雕像,四面牆上的巨幅壁畫,描繪法國重大歷史事蹟,聖女貞德生平,泱泱大國氣派。萬神殿原是法國王室教堂,法國大革命前完工,政權翻轉後,改為偉人墓室。樓下的墓室,莊嚴肅穆,啟蒙運動領軍人物伏爾泰、盧梭,文豪雨果、大仲馬、左拉,科學家居禮夫人,等七十多位法國偉人長眠於此,油然而生景仰之情。
走出大門,眼前的大道通向綠意盎然的盧森堡公園,綠樹接著藍天,遠方的艾菲爾鐵塔清晰可見。公園建於十七世紀,位於左岸拉丁區中心,佔地寬廣,綠草如茵,義大利風格的花園、噴泉、雕像,美麗如畫。市民和遊客來此漫步,休憩,逛博物館,也是法國參議院所在地。
搜尋谷歌地圖,發現海明威的生活圈都在盧森堡公園周邊。故居在東邊,向北行,到莎士比亞書店借書,向南行,到丁香園咖啡館寫作,往西行,穿過公園,是葛楚史坦的文學沙龍。
.海明威故居
從萬神殿出發,不到五分鐘,來到一棟四層樓的公寓前。寶藍色的門窗深鎖,顯然不對外開放,牆上有塊牌子,說明海明威和妻子海德莉1922至1923年住在三樓。樓下有家Under Hemingway旅行社,不覺莞爾,正印證了海明威的話,年輕時他待過巴黎,巴黎永遠跟著他!
1921年底,海明威二十三歲,收入微薄,沒沒無名,懷著作家夢,和第一任妻子千里迢迢來到巴黎,在左岸第五區賃屋而居。公寓有兩房,一張彈簧床,沒熱水,也沒廁所。附近有小店舖和文具店,唯一的餐廳在萬神殿附近,是個窮區。
樓下是舞廳,環境喧囂,無法靜心寫作。他在半條街外一家旅館頂樓租了一間小房間,只有書桌和壁爐,冬天需買樹枝生火取暖。每天上午他來這裡寫作,午後到盧森堡公園散步,或去葛楚史坦家中聊天。
這是海明威初至異鄉,寒微的起點,但沒關係,春天不遠了,作家夢剛發芽,即將開花,結果。
.葛楚史坦的文藝沙龍
葛楚史坦是美國作家,寫詩、小說、評論,收藏當代名家畫作,是巴黎藝文界的靈魂人物。她的寓所客廳裡,掛著畢卡索、塞尚、莫內的原版畫作,如同一流美術館的陳列室。每周六晚,花街27號是作家和畫家雲集的文藝沙龍。
一九二o年代海明威到巴黎寫作,正逢其時。一次大戰剛結束,巴黎恢復了活力,文藝創作如百花齊放。正值現代主義鼎盛時期,文學名家輩出,後印象派式微,畫家們正在嘗試創立各種流派,許多歐美年輕人前來發展。他在文藝沙龍結識了詩人龐德,小說家喬伊斯、費茲傑羅,雜誌編輯,建立了文學界的人脈。
葛楚史坦熱心提攜新秀,忠告他寫作需建立自己的風格,要懂得欣賞藝術,為他的第一本書寫書評,建議他辭去記者兼職,專心寫作。龐德教他少用形容詞,用簡潔的文字,表達豐富的意涵。
天時地利人和,加上勤奮,海明威在短短三年內,以短篇小說《我們的時代》初露鋒芒,長篇小說《旭日依舊東升》揚名文壇。書中題詞--失落的一代,出自葛楚史坦。
.丁香園咖啡館
時近中午,來到蒙帕那斯區的丁香園,這一帶還有雙叟、花神、菁英、圓頂、圓亭,等老字號咖啡館,是文人雅士相聚,觀光客流連之所。
十九世紀開業的丁香園,原是一家種了千株丁香的跳舞場,後來演變為巴黎藝文聚會據點。作家巴爾札克、波特萊爾、沙特,畫家畢卡索、塞尚、莫內,都曾在此留下身影。
不同於一般的露天咖啡館,客人對著人來人往的大街排排坐,丁香園有個樹牆圍繞的庭院,將市聲隔開,客人坐在院中的咖啡座,優雅地喝咖啡聊天。步入酒吧間,新穎亮眼的大型海報下,客人談笑宴宴,從容進餐。吧檯左邊第四個座位是海明威之椅,鑲有他的名字,牆上兩張他的黑白老照片,營造出懷舊的氛圍,吸引無數觀光客前來。
丁香園是海明威最喜歡的咖啡館,「冬天坐在裡頭暖融融的,春秋兩季,坐在露天咖啡座更寫意。」他常來此寫作會友,叫杯咖啡,消磨大半天。長篇小說《旭日依舊東升》在這裡完成,寫一次大戰後,年輕人的迷惘失落,找不到新的價值觀。出版後引起轟動,美國年輕人紛紛來巴黎,到咖啡館體會書中情景。海明威成為「失落的一代」代言人。
.莎士比亞書店
莎士比亞書店是塞薇亞·畢奇1919年在左岸創辦的英文書店,出售和租借英美文學書籍,推介新秀,舉辦讀書會,類似文藝沙龍,被稱為巴黎英美文學和現代主義中心。旅居巴黎的英美作家都是常客,她替他們服務,如代收郵件,海明威繳不起保證金,她讓他借書,多少本都可以。最為人知的是,替喬伊斯出版到處被拒的經典之作《尤利西斯》。1941年德軍進佔巴黎,書店停止營業。
現在的莎士比亞書店位於巴黎聖母院對面,原是喬治·惠特曼1951年創辦的英文書店Le Mistral。因理念相近,1958年賽薇亞將店名交給惠特曼沿用,1964年書店改名為莎士比亞書店。
書店門面由兩間書店和一間咖啡館組成,中間有張莎翁畫像。室內空間不大,滿室書香,書架高至天花板,擺滿了各類英文書,牆上掛著名家照片。門楣上的雋語「Open door Open books Open mind Openheart」,深獲我心。樓上有間賽薇亞·畢奇紀念圖書館和一間寫作室,入口處是書店的座右銘:「勿對陌生人無禮,他們可能是化妝的天使。」
店員文雅有禮,有的是世界各地的文青,免費住在店裡,條件是交一頁自傳,每天讀一本書,在店裡幫忙兩小時。他們來來去去,有個外號「滾動草」,至今已達四萬人。
兩位店主承先啟後,將書店的理念–人道精神和理想主義,傳承下去。如同一則動人的傳奇,莎士比亞書店成為全世界文學愛好者必訪之地。
出了書店,過街到塞納河畔,一路瀏覽舊書攤的古籍、古畫、舊書報雜誌,當年海明威常來此淘寶。走走停停,終於來到巴黎聖母院。四月間遭火災後,正門前的道路封鎖,只能隔河觀看,廣場空無一人。兩座鐘樓完好如昔,但教堂主體的尖頂和橡木屋頂全被燒毀,留下鷹架重重,尚無法準確估計需多少年才能修復完成 。法國人對保存文化古蹟的敬謹鄭重,贏得舉世支持,捐款蜂擁而至,令人動容。
遨遊左岸,看不盡的藝術珍品,聽不完的文學傳奇,深感海明威的無所不在,恰似一場流動的饗宴,讓我捨不得離去。這只是一個開始,我必將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