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壽來
在你我心中,皆有一座無線電台,只要它接收得到來自天上人間的美好、希望、歡樂、勇氣和力量等信號,你就會青春永駐。
--美國近代詩人烏爾曼
前不久,友人屆齡榮退,為示祝賀之意,筆者特地找出多年前一位藝術家所送的墨寶,借花獻佛轉贈有緣人。雖說是秀才人情,老友喜出望外,當眾朗誦出上面的文字:「為我盡一杯,與君發三願:一願世清平,二願身強健,三願臨老頭,數與君相見。」
此為唐代大詩人白居易傳世的詩句,所說的三個願望,看來平易卑微,但回顧中國迢迢歷史長河,能讓人民安居樂業的太平盛世,實是屈指可數,至於二、三兩願,恐亦未見得全然操之在個人。
君不見,一般人到了某個歲數,也就是在為生活打拼了大半輩子之後,縱然無感於老之將至,惟不經意間,非但「鏡裡朱顏都變盡」,而且健康狀況漸由綠燈變成了黃燈,甚至直接亮起了紅燈,或許,這時才憂心忡忡地驚覺,歲月無情,自己無端已躋身於銀髮族的一員,且成為小診所和大醫院不請自來的常客。
「生年不滿百,常懷千歲憂」,是漢代古詩中的句子,時至今日人們讀此,仍不免心有戚戚焉。不過,撇開其他層面不談,單就生活環境與醫療技術的進步而言,又豈是古代社會得以相提並論?
舉例來說,你我在年輕時,諒曾讀過唐宋八大家之首韓愈的《祭十二郎文》,或許尚記得內中有感嘆自家身體大不如前的話語:「吾年未四十,而視茫茫,而髮蒼蒼,而齒牙動搖。」這篇歷經千百年始終傳誦不絕的名作,寫於唐德宗貞元十九年(西元803年),那年韓氏僅三十六歲而已,卻已像現今一般人七老八十的模樣,其生命被壓縮到這樣的地步,應非你我可以想像。
其實,古人未老先衰的例子,自是不勝枚舉,也不須費心查考,只要一讀他們所寫的詩文,即可知其梗概。就拿有「詩聖」之稱的唐代現實主義詩人杜甫來說吧,他在最窮困潦倒之時,靠著親友濟助,落腳於四川成都的浣花溪,搭建了一間勉可遮風蔽雨的茅屋,孰料某日秋風來襲,把屋頂上茅草吹走不少,一群兒童見狀,不顧主人如何呼號,毫不客氣的把它們搶跑。
於是,在徒喚奈何之際,杜甫寫出了千古絕唱《茅屋為秋風所破歌》,詩中提到:「南村群童欺我老無力,忍能對面為盜賊。公然抱茅入竹去,唇焦口燥呼不得,歸來倚杖自歎息」,把他無力對付頑童的慘況,描繪得十分真切傳神,讓人簡直有身歷其境之感。杜氏那年也只不過四十九歲,可說正值人生壯年,已然體弱力衰如此。
說來,老年乃是人生賽事的下半場,現代人固然也無法永保「身強健」,惟跟韓愈和杜甫相比,一定還是略勝一籌。儘管如此,一般人對獨自走向生命盡頭的終局,總難免有揮之不去的恐懼。即使是宗教情懷頗深的人,在讀到聖經《詩篇》中有關求神扶持與拯救的如下祈禱詩:「我年老的時候,求你不要丟棄我;我力氣衰弱的時候,求你不要離棄我」,能不心有所感嗎?
就筆者而言,自從「告老還鄉」之後,承蒙眾家弟兄厚愛,三不五時就傳來一些養生、保健的資訊,以及教人如何調整處世心態和生活方式的撇步,其中不乏人生的寶貴經驗和智慧,著實令人受用,也教人感念在心。
期間,我也多次投桃報李,翻譯了一些有助人們面對暮年的名家語錄,傳給友人參考。其中不少深獲我心的話語,非僅經常縈繞於筆者心際,而且也成為個人在「路長人困蹇驢嘶」時,鼓勇前行的座右銘。
此刻不假思索所想到的,就是法國近代文學家莫洛亞(Andre Maurois)的一段話,其大意是說:所謂老年,絕不止於白髮蒼蒼、滿臉皺紋,以及認定凡事為時已晚、人生的「酒店」即將打烊、紅塵舞台屬於興起的一代等等。老年真正的不幸,不是身體的日漸衰老,而是心靈的冷漠。
莫洛亞是以寫名人傳記見長的作家,著作如《雨果傳》、《雪萊傳》、《拜倫傳》、《巴爾扎克傳》等,無不是對人性、對世態刻畫深刻之作。他對世人老境堪憐的現象,觀照入微,僅以三言兩語,就已道出老年人最大的悲哀,倒不在於形貌的變化,而是他們拋棄了年少時的夢想,背離了年輕時的熱情,失去了壯年時的豪情,變成了一個欠缺溫度的另類「社會邊緣人」。
莫氏之言,自非無的放矢,而這也不禁讓我聯想起美國詩人烏爾曼(Samuel Ullman)在其傳世之作《青春》中的一段文字:「在你我心中,皆有一座無線電台,只要它接收得到來自天上人間的美好、希望、歡樂、勇氣和力量等信號,你就能青春永駐。」
你我都曾有過青春年華,那段永值憶念的純真歲月,誠然一去不返,然而,正如榮獲「奧斯卡終身成就獎」的國際巨星蘇菲亞羅蘭(Sophia Loren)所指出:「世有青春之泉,那就是你的心智、你的才華,以及你傾注於自己和所愛之人身上的創意。當你學會如何善用此一泉源,你已真正戰勝了年紀。」
無可否認的,不少上年紀的人,習於把自己束縛在自製的「緊身衣」裡,無形中,大大限縮了自己的生命觸角與人際關係,而上述智慧之語,雖不是凍齡、逆齡的奇方妙藥,卻如暮鼓晨鐘般提醒我們,人人內心深處都有一泓永存的「青春之泉」,只待開發與利用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