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良民證奇幻曲

　■波晏
　這天，我到那個交錯著嶄新影城與古老劇院的懷舊區域的刑事局，領一張良民證，「波晏……在臺灣地區查無犯罪紀錄」。
　我不確定人生這數十年是否純潔猶似白紙，又或者這樣的說明只是一張虛偽證明。
　許久不曾來到這區域，多麼想留置到天黑，瘋狂吞噬入夜後笙歌高唱的氛圍，然而，手機訊息顯示，我必須搭車狂奔到山邊的公立醫院治療牙齒。
　那個年輕的實習醫生，在我嚴重發炎的牙齦上刨刷，一層層刮除我齒縫間嚴重發炎的牙結石。他敏銳的審視距離上一次就診後，一連串咀嚼的不良紀錄。那是品味瑪德蓮、馬卡龍、千層酥這些的精緻甜點，遺留下的苦毒噩夢。
　醫師告誡我務必細心洗刷這些白雪糖霜殘留的記憶。他臆測我總是橫向魯莽快速刷洗，敷衍了事。建議我考慮使用嬰兒牙刷，這樣我就不得不緩慢洗淨口腔中的短暫美好的假象。假設殘屑侵城掠地，再堅固的琺瑯質，也會尾隨不斷滲透擴大的牙菌斑，成為分崩離析的斷垣殘齒。
　我細看那些一再填補的齒列，突然間想到，對一個專業口腔審查者，一旦我張口，罪無可逭。如果口腔必須有一張良民證，才能確定我的工作權，甚至移居許可，那麼我的口腔罪證確鑿，顯然已經成為令人厭惡的重罪犯，說什麼都無法請領一張口腔良民證。
　「左下方後側有顆蛀牙，我幫你填補」溫暖的聲音像他身後窗外的青綠山巒，隱隱閃耀出一線生機。是的，像我這樣的重罪犯，終究還是幸運得到關懷的庇護。移除腐蝕的洞穴，補上複合充填物，再用猶如吹風機似的器械光照凝固。
　離開醫院，我是這樣哀愁我的口腔犯罪史，那些繁複堆疊的千層酥，品嘗時仿如進入華美天堂的喜悅，如今卻成為憂鬱的源頭。
　幾天後，我看W的臉書，有段他在義大利餐館的用餐錄影。這間餐館正撥放著威爾第歌劇《茶花女》〈飲酒歌〉。他讚許新科技帶來無限生機，因為他剛剛離開牙科，那高效率如激光筆似的器械，在雪白陶瓷充填物上施以魔法，完美填補蛀蝕，讓他得以立即享受美食，無須如早年填補完牙齒後，必須禁食一兩小時。的確，在播放義大利歌劇的高級餐館品味美饌佳餚，飲酒作樂，盡情享受新科技領航的現代化王公貴族生活，何等快意人生！
　嗚呼哀哉，我那過時的口腔良民證悲劇情結，還是快快將它從腦海中驅逐！嘗嘗表層彈指可破的杏仁馬卡龍，佐以青春時期的夏勒‧特內(CharlesTrenet)演唱《大海》(La Mer), 在陽光閃耀的洋流間盡興航行，來一趟不需良民證的法國奇想之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