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文薈〉以詩進入生命的修復模式

文/圖 葉莎

談起新詩創作我總能侃侃而談，因為從真正接觸新詩至今，約莫十幾年，從起初對新詩的一無所知和苦苦摸索，到如今可以深入一首詩的肌理與觸摸每一首喜愛的詩作者靈魂深處之一二，著實讓自己也十分欣喜！回首詩路上許多貴人的提攜和指引，內心總充滿無限感激；如果我在寫詩路上得到任何成長的快樂和喜悅，都要深處感謝新加坡李南子老師和詩人卡夫的知遇之恩及林煥彰老師、蕭蕭老師、白靈老師的引領，以及許多在偶爾的場合相遇，短短幾句交談讓我頓感醍醐灌頂的老師們，還有在臉書上無時無刻為我鼓勵加油的無數好友。

當年為了要學寫新詩，我完全停止了長久喜歡閱讀的小說和散文類，只為了熟悉新詩的語法和技巧，除了專心讀各名家新詩和詩評論及詩美學一類的書籍，蕭蕭老師和白靈老師等一系列新詩教學的書籍，對我的新詩啟蒙幫助最多。至於詩集讀的最多的當屬詩人楊牧和洛夫的詩集，我將喜歡的詩一首一首的細讀解析，逐漸熟悉新詩的創作技巧及模式。雖然也涉獵許多西洋翻譯詩，但總覺得與西洋詩無法真正共鳴，所以只是閱讀，不願意花太多時間在西洋詩。

我總覺得中國的唐詩宋詞就是最豐潤的文學養分，無論是書寫懷人的細膩幽微或是描寫隱居山林的心境，都深得我的共鳴；也許是因為我自小生長在遠離塵囂的偏僻鄉間以及個性上偏愛寂靜孤獨有關，對於唐詩中描寫困頓之後的曠達或是別離之後的黯然特別有感。甚至自己於創作時，也十分注重心靈深處對世間萬事萬物共振的情感傳遞。

回首青春時期就早早接觸了明代洪應明著的《菜根譚》，那時讀到「知成之必敗，則求成之心不必太堅；知生之必死，則保生之道不必過勞。」既消弭了我的競逐之心，也減輕了我戀生畏死的煩惱；這樣的思想也讓我早早就養成了流水落花身心自在的生命態度。

2014年母親離世，2015年先生癌逝，與至親的訣別撞擊了我的生命觀，於是花了不少時間閱讀相關佛經和生死相關的書籍，探索生前死後的世界及人的八識運作，不停自問生活在世間的目的為何﹖努力追尋的是甚麼？認識的每一個人於生命中的意義是甚麼﹖寫一首詩的意義又是甚麼﹖萌生「意義」之後，所做的行為不只是喜悅而已，而是認識真正事物的本質和最後的宗旨。

　歷經大慟之後，生命也真正進入修復模式，不僅在修復對世間萬事萬物的態度，盡量做到平等對待，真心疼惜，也在修復詩文字與心靈的橋樑，做到文字無礙能真誠通透入心；以詩修復逐漸衰頹的髮膚，以另一種方式保持活力；以詩修復此生的心靈，拋棄不真不善不美，讓自己擺脫無明逐漸進入澄明之境。

這些年來我寫詩的靈感大部份來自大自然，從田野、河川、樹林、鳥鳴以及四季的風雲雷雨變化和生命互相映照而成詩，我感恩大自然這位最好的導師，無論對於詩創作和對生命的啟示，大自然總是無聲教誨。詩是自然的心靈流動與滿溢，我不刻意寫詩，但我對詩一心一意，忠誠不二！如今進入初暮之年，佛經的智慧又讓我更加心靈通透，無論是寫詩或是生活，不為名利所縛，做到真誠書寫享受寫詩的愉悅即可。

【葉莎簡介】

曾任乾坤詩刊總編輯，現為乾坤詩社及台灣詩學會員。曾獲桐花文學獎，台灣詩學小詩獎，DCC杯全球華語大獎賽優秀獎，2018詩歌界圓桌獎。出版《伐夢》、《人間》、《時空留痕》、《葉莎截句》、《幻所幻截句》、《陌鹿相逢》、《七月》。

中陰身

揮手時無人看見

人與風景越來越遠

我也許是浮漚

破碎之前應有一聲啵

 

若此刻，灰暗親吻灰暗

無邊親吻無邊

若我親吻愚痴如親吻智慧

無常請親吻我

並讓我明明白白

 

身軀如電，如影

神識如此清靈

一條河若被狂風吹起

我的一生，瞬即迷茫

翻轉成萬千消融的石塊

 

若有人問我

妳在哪裡？

我就這樣回答

我是細碎之一

比細碎更細碎的奔馳

離地千萬呎，成為霧

之悟或之迷

雨味道

當日子逐漸寂靜為一條長巷

不巧遇上一場雨

一支傘慌張穿越的下午

窗子靜靜闔上自己

 

我在窗前打開雨聲

看見濕潤的草地，魯莽的森林和一大片沼澤

暗地移形 ，正在穿越一本舊日記

 

歲月練習減速，故事開始分流

融雪歸於湖泊，山溪歸於大海

無論記憶進入黑潮或是不忘洄游

詩，執意藉雨生長

 

一個想像奔流的下午

一朵逃避烏雲的傘

一條被文字沖積的長巷

 

我們都誤會了舊日

山邊的雲不識中秋

月來不來

眼前的小河不停游移

 

孤獨的口袋

藏著孤獨的人

留下心聲與世界對談

 

那些將光陰說成流水的人

都誤會了流水

像單葉的愛情

恨著一切雙飛的麻雀

 

我棲身的小鎮

不愛團圓

每逢中秋，日光總是濕潤

眼睫斜斜的

破碎了遠山，浮雲和舊日

 

我們都誤會了舊日

它並不曾老去也不曾離別

連同挽過的話

說過的手，對望的嘴唇

吃過的眼睛

黃昏調息

按熄心念靜靜躺下

身如大海一襲衣袖寬鬆

過去是一粒扣子

拋遠即是天闊雲闊，飛鳥闊

 

我的呼吸沉沉

沉入深海最深處和貝類一起

沉入幽黑和無垠的寧靜

 

若你聽到風動沙動

漣漪動，山中葉子也動

那必是一只小船歸心太急

不巧將你的黃昏打破

 

東莒燈塔

因為我划著雲而來

天空才清澈如海嗎

抱緊你，我們自此合體

你用頭顱碰觸我的雲

我的思想就如舟如槳，如波濤

談談花崗岩的過往

沿著螺旋狀往事不停上升再上升

直到與鏡面的記憶相遇

白天時靜默不語

夜晚時難以克制的白熱自己

2萬9千燭光的光力

折射之後，光程遠達31公里

恰巧是鬼域失魂地

而舟子失魂於黑，槳失魂於波濤

波濤失魂於大海，我失魂於你

夜夜閃爍一長兩短的信號

給同樣失魂的水手

分離時，且弓身壓低自己

沿著白色矮牆快速通過

莫讓強風吹散了昨日

 

水窪告示

你若夜行，不要

踩我胸口盛滿的星星

它們收集了小路的蟲鳴

正在練習發聲

 

梅花鹿

 

 

將曠野奔跑成風聲

有人記得梅花和小路

詩記得

牠疲倦的蹄子

 

極簡風鳥類

1.高蹺鴴

 

抬起水花

又放下水花

黃昏在附近咿呀作響

 

一只竹橋

在風中倒下

又在風中扶起

不提風華，別具風華

 

在成龍溼地

一隻鳥是一字禪

有人說泥，有人說塵

有人心中有大海

有人心中無浮漚

 

有人邊走

邊和心中葛藤辯論

不巧被葛藤絆倒

 

2.反嘴鴴

 

蘆葦成群開花的季節

牠們結隊發呆

假裝淡定

其實驚疑

我在遠處偷偷的凝望

 

晚風不過輕聲一嘆

反嘴鴴一哄

而散

刷地拉起一片金光

 

明明踏入水中漥

爪中全不帶半點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