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漫走老厝邊＞撿花

　■郭漢辰
　那天，有記者來老房子採訪我，他看到庭院裡的雞蛋花凋零滿地，叫我撿花讓他拍攝。
　我彎下腰，撿拾那些已失去生命的花瓣，我還輕輕拍掉花上的泥土。
　我這時才驚覺有些生命輕如鴻毛，連消失的那一剎那，我們都不知道他已走完短暫的一生。

　我想起《紅樓夢》裡著名的黛玉葬花場景，黛玉第一次葬花時，看到寶玉將落花放水流，而文雅如黛玉者，則擔著花鋤掘出花塚，與寶玉將花一同埋在土裡，如同對待逝去的親人溫柔體貼。
　第二次葬花是在夏至這天，因為此節一過，便是炎炎烈夏，百花驚不起日曬，黛玉倒也悲傷春秋起來，她來到之前的花墳，獨自一人吟出經典的葬花詞：「花榭花飛飛滿天，紅綃香斷有誰憐？…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最後一句詞裡，黛玉彷若看見未來自己的命運。
　事實上，黛玉的葬花，就是曹雪芹為後來她的死鋪下的前梗，小說後半段清楚勾勒描寫黛玉如何做惡夢、寶玉兩人為何失玉，以致 於寶黛參禪、黛玉焚稿等慘烈情節，最末黛玉如同她所葬的花一般化為春泥，為這對苦難的青年情侶譜下千古悲歌。

　我沒有黛玉那般柔軟心腸，為花挖出個墳地，我只能撿花，窺見生命裡的生死情懷。
　以前迷戀三島由紀夫的小說時，喜愛他所說「生如夏花 死如秋艷」，人活著要如同櫻花般璀燦斑爛，死的時候則要像秋天的楓葉熱情似火。縱觀三島一生確實如此活出一部文學傳奇，生前寫出無數文學鉅作，死得時候轟轟烈烈，灑出一身熱血。
　無論曹雪芹還是三島，都從花裡領悟人生，從花的凋零，回想花的燦美，人生不也是如此。生命有其高峰，到死了仍想擊出最有力的一擊。

　傍晚時分，我走在老屋的庭院裡，耶誕燈光把樹影映照得美麗燦爛，如同一場人造的焰火，那些我耳畔聽不見的繁花掉落聲音，如同細雪繽紛落地，而另一邊也有許多花樹，結出累累果實或者萬紫千紅的花瓣，你也無法察覺。
　這個世界的生死在你身旁悄然發生，你只能默默承擔，看見星星在天空眨著生命的密語，而你仍然得不卑不亢地繼續勇敢走下去，不能回首來時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