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休閒〉【品味私塾-王文靜看世界】原始人的萬年密碼 鎖在葡萄牙的十七公里岩壁

【文、圖/王文靜】

科阿峽谷的牛隻岩壁畫。

萬年前的原始人,怎麼過日子?

那是滿天星斗的美好大地,還是危機四伏的荒野生活?他們的腦容量還小,但有超出我們對原始人的認知?斗羅河岸的岩壁,揭露這祕密。那年的葡萄牙,我專程而去。

在世界遺產之城波多住兩晚後,我沿著斗羅河而行,來到臨西班牙邊界的科阿峽谷(Vale do Côa)。河流從西班牙山區而下,侵蝕沖刷花崗岩形成河谷。春天的河谷畔,野花四處綻放,紅得如罌粟、匍匐在地如野葡萄。

綿延十七公里的河岸岩壁,在山野間默默萬年,讓人震驚的,竟有有西元前二萬年的藝術等級岩雕。

想像,當年敦煌石窟在塞外被發現的震撼。科阿峽谷岩壁畫顛覆我們「以為」的二萬年前人類。那時的人類不是吃生肉的野人,已有藝術創作能力,已有「畢卡索」。這些動物描繪,有擬人化的馬、牛……還有3D動作。

太不可思議,在全世界是絕無僅有。

四十年前,一九八0年代末,葡萄牙人準備在這裡建造大壩,在陡峭岩石中意外發現了這十七公里的史前的藝術。法國著名考古學家Jean Clottes稱這是「歐洲最大的舊石器時代藝術露天考古區」;之後,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的專家展開研究;葡萄牙政府放棄建設大壩。

與舊石器時代的人類這麼近距,一伸手就能撫摸到,我像吃了興奮劑般眼睛發亮。近在咫尺,不覺二萬年前的遙遠,彷彿有人昨天留下多張字條,跟你說話,說他在這裡看到什麼動物。

如此壯觀的遺址,為何能保留至今,不為人知?

因為罕有人至。撇開岩壁畫的科阿峽谷是獨特的原野,被英國《衛報》列為「歐洲五個最佳觀賞野生動物地區」:「雖然波多的街道上到處都是人,但是只要往西班牙的方向開車三個小時,就能找到令人難以置信的寧靜和沉寂。科阿峽谷有各種牛馬、伊比利亞野生狼群、北山羊、紅鹿、懸崖鳥(黑鸛、雕鴞、高山雨燕、紅腰燕子)等有趣的野生動物。」

斗羅河畔的野花。

二萬年前的原始人,在這裡以壁畫留下他們的生活環境。

這是舊石器時代晚期,冰河時期漸漸過去。人類會縫製獸皮衣服,用獸牙製作裝飾品,會鑽木取火,不再吃生肉。他們以漁獵為主,居住洞穴,但也開始建造人工住所。而且開始有藝術創作,主要是洞穴壁畫。

旅行,偶有穿越時空的興奮。我特別喜歡這種感覺,時空的平行相遇。

站在二萬年前人類留下的岩畫前,我好奇雕刻者「怎會畫出一隻捂著嘴的馬?」我好奇他是誰?穿著獸皮衣服的他,慢慢地在花崗岩上雕刻時,絕沒想到那一刀,竟是萬年後的紀錄。沒想到,觀看的人類已穿上機器生產的衣服,搭著飛機而來。

除了萬年的岩壁畫,葡萄牙還有一個時代面孔──人類最古老的葡萄酒產區。我在這裡的松子鎮,住了幾晚。春天來過,嫩綠。秋天來時,秋黃。

↑葡萄牙山間的石頭老厝。

告辭岩壁畫,在斗羅河奔向大海前,起伏的兩岸地景變成葡萄園梯田,如拋物線在花崗岩山坡。從羅馬時期,人們就在這裡釀酒,農人與酒莊共生,形成大地文化。

二千年了,山丘上的葡萄牙景色依舊,石頭老房依舊,村子裡的雞啼依舊,煙波漁舟依舊。

我納悶:鐘擺未曾移動過?我猜想,或許被寧靜綁架,忘記移動。

國旗與腰果的故事 葡萄牙王子為何成為巴西皇帝

聖保羅人博物館。

這顆經防腐處理過的心臟,被裝入金色的甕,在今年巴西獨立二百週年慶時,以專機從葡萄牙護送至巴西。巴西總統以軍禮迎接時說:「巴西和葡萄牙,兩個國家因為歷史而團結,因一顆心相連接。」空軍用煙霧在空中畫了一顆心。

這是誰的心臟,被專程請來?

領頭巴西獨立者──葡萄牙王子。

是的,他是葡萄牙人。一國的獨立革命,領袖竟是外國人,在世界史上極為獨特。

館之寶〈巴西獨立戰爭畫〉。

十一月,我來到剛整修完工的巴西聖保羅人博物館(Museu Paulista),一座仿凡爾賽宮的建築。拾階到二樓尋找鎮館之寶──〈巴西獨立戰爭〉巨幅畫,描繪發生在一八二二年的聖保羅郊區一幕。葡萄牙王子佩德羅在馬匹上高舉著劍:「獨立還是死亡?Independence or Death?」那一年他二十四歲,父親在前一年回到了葡萄牙當國王,把殖民地巴西託付給他。獨立民意翻騰,殖民地與祖國的兩難,最後佩德羅選擇背離葡萄牙,宣布獨立。從此切割為兩國。

推翻前朝,而未流血。這段歷史,成為一幅油畫,也被拍攝成電影。王子起義,國王默認了,讓巴西成為南美洲唯一沒流血而獨立的國家。

十一月初是南半球的春夏,仍天寒料峭。看完畫,我走到前面的獨立紀念碑公園,大樹巴西紫葳(藍花楹)正要綻放。紀念碑下是佩德羅長眠之處,當年身與心分離,身體在巴西,心臟被保存在葡萄牙。我想著,二百年前,「王子背離父親的心情,哪裡才是他的國家? 」

佩德羅九歲時,拿破崙的入侵,他隨整個葡萄牙皇室避難巴西。那時葡萄牙殖民巴西已超過二百年,想像一個九歲的孩子,從青花瓷磚打造的皇宮來到比葡萄牙國土大上九十倍的原野。大西洋的彼岸是全新的世界,如海的河流與熱帶森林亞馬遜,紅木、金礦、赤身裸體的原住民……氣候與飲食都是天翻地覆轉變。他在這裡長大,三分之二的人生都在這裡,成為第一任巴西皇帝──佩德羅一世。

我鑽入巴西傳統市場,想看看那幅革命巨畫的土地種植出什麼?想看看「大航海時代」的世界食物交流,這也才知「世界之大」。我在「王文靜看世界」FB發文:

巴西市場的腰果。

這是什麼,橘紅色的椒?以下你認得哪些?說得出三種,那可驕傲!

戴一個小帽子的橘果子?

咖啡色果皮的這個圓果,嗯,不知道!

可可,有點像木瓜。

黃皮尖嘴的……百香果?

黑色長長的那一顆瓜,是黑西瓜嗎?

「戴一個小帽子的橘果子」,就是我們常吃的堅果──腰果,巴西人連著果肉放在水果攤上販賣。這是腰果的原生產地,四千年前,巴西就有野生腰果樹。陽光充足,即便荒地都能隨意長出,原住民認為是天賜的「神糧」。

腰果在南美洲住了數千年,怎麼漂洋過海出門的?五百年前的「大航海時代」,葡萄牙人來後,世界開始全球化,腰果被帶到世界熱帶地區,從亞洲到非洲,遍地結果。

全球化後,國界模糊了,有時已難分辨,誰歸屬哪一國。我們無法說,佩德羅是葡萄牙人,還是巴西人;腰果也是,不再專屬巴西。

三十三歲,佩德羅回到葡萄牙,生命的最後三年結束於故鄉。短短的一生,驚滔駭浪。如今,巴西國旗的綠色,代表他所屬的葡萄牙皇室;中間的渾天儀意寓巴西崛起於「大航海時代」。類似的渾天儀,也在葡萄牙國旗中間。

「國旗‧王子‧腰果」說著同一個大航海時代的故事,世界開始流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