搓湯圓

 ■林保淳
 圓潤輕盈掌上珍,
 摶揉細捻憶前塵;
 分明故事知多少,
 粒粒心頭過眼真。
     --〈湯圓詠〉

 我一直記得小時候幫母親搓湯圓的事,已經是50年前了,後來就再也沒有親手去揉捏糯米團、撮搓湯圓仔的機會了。
 湯圓雖小,但捧在手心之上,紅白兼呈,對我來說,一粒一顆,都富含著舊時的回憶,而回憶就是一個一個鮮紅或純白的故事片段組構出來的,吃在嘴裡,卻是咀嚼在心底。
 老年人的情懷總是戀舊,眼光總是回顧的,迴思過去種種,似真似幻,縹緲恍惚,有時還會渾然忘卻如今存在到底是真還是假。時間逼使我一直往未來前進,可有時向後拾取墜落於時間之流點點滴滴,也有幾分墮落、頹廢的的美感。少年情懷是詩,中年心事如酒,而老年心境則是僧廬聽雨的一幅畫。我的畫裡的一角,有一張厚實的八仙桌、一筐圓薄的竹篩、一團潔白的糯米團、一顆顆瑩潤的湯圓仔,還有兩雙手,一雙是母親的,一雙是我的。故事,就在一大一小的兩雙手中輕輕揉捏成形。
 這是一段很長、很久的故事,長到說不完,久到永遠忘不了,可都是充滿著溫馨的,每逢冬至,就忍不住想重新摶揉一遍,在心底,在手中。我已記憶不清了,也許是因為半個世紀就是在一片嘈雜、一廂忙碌、一派緊張中匆匆而過,已拾掇不住那份情味,今年,竟忽爾聚攏過來,我想到周遭的小朋友,記起兒時的鄰居,過去與現在,剎那間就連成一線,我想搓湯圓。
 他是我總角的鄰居,忠厚踏實的承繼了父業,引帶兒子,數十年如一日的扶挽著這古老的行業。碾糯米、脫水、揉米團、搓圓仔,工序不變,卻都已改用機器製作了,一顆顆瑩白的湯圓,就如此爭先恐後的滾落在竹篩中。他的眼神也沒有改變,依舊是那份古老的堅持;他的頭髮已經白了,雙手也是一片白粉,而我知道,他對這份祖傳的工藝的心,對我這疏闊已久的舊鄰居的熱情,還是赤紅的。
 他們是一群來自天南地北的小朋友,修習我「民俗與文學」的課程,看過湯圓,食過湯圓,可從來不知道湯圓是曾經有多少雙手、多少故事搓捏出來的。我教他們搓、揉、捏、滾,十幾雙粉白的小手迫不及待的想去重圓這個故事,我將整個工序,舊時的片段,一一細說分明,然後,便看到他們臉上綻漾的雀躍與興奮,以及一顆顆別具造型的小湯圓。我也彷彿又回到了那個已經過去,但仍縈懷在心的時日。
 半個世紀有多久?傳統會多長?我已懶然去計數,可就在這剎那間,我有種永遠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