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大明
【秋季的神】
少昊與蓐收是古代傳說秋季的神,當季節變換,駕駛季節的神也跟著變換。
踟躕徘徊在季節邊緣不是少昊與蓐收,是異鄉旅人遲緩的腳步。
秋風吹過,吹起萊茵河刻著秋意的波紋,在王實甫的《西廂記》說到黃河九曲帶齊梁,分秦晉、隘幽燕……
黃河銀波雪浪高聳雲天,天際間飛捲起秋雲的氣勢我沒見過,盤旋在我夢中是異國異鄉如詩如畫的河川湖泊。
一燈孤影,讓人想起枕簟間的冰涼,大半生的歲月都在孤寂中度過,燈影搖晃,聽到風聲透進窗櫺……
萊茵河上依然有輪渡燈火月光。
月光如銀河瀉影,讓我想起年少時光,年少是一場神仙夢境,年少結束時神仙都回歸仙鄉仙土,一串串門鎖掩起「梨花深院」。
年少時一定也有過惺惺自古惜惺惺那類浪漫的夢痕,側著耳朵聽,有人在為你唱「忘不了」;忘不了別離的惆悵,忘不了相心的苦惱……忘不了的事兒還多著呢,忘不了夢已空,花已凋……年少的夢是經過素天皎月漂洗過,年少時光是經過王實甫《西廂記》才華之筆雕塑過的。
撲刺刺宿鳥飛騰
顫巍巍花梢弄影
亂紛紛落紅滿徑
萊茵河的月光美得如一場已逝年少的夢痕,春光已逝,春風將花魂鳥夢向人間喧揚,人間的「情」字都在「蘭麝香仍,環佩聲漸遠」間踟躕流連……
拜倫〈我們不再漂泊〉筆下的愛情帶著劍傷:佩劍磨穿了劍鞘/就如靈魂刺傷心坎。
年少的結束雖含著創傷,但靈魂已進入秋季,進入少昊與蓐收駕駛的秋季,芳菲凋盡,人進入秋季的智慧與成熟。
生命是上主賜下的一份禮物,歌哭歡笑都詮釋生命的章節,神聖痛苦安靜沉默……
一隻白鶴在萊茵河畔踱步,每一步都在灘岸留下腳印,生命不是一場空茫的夢,我在萊茵河畔的腳步突然沉重了。
【九雛鳴鳳亂啾啾】
Jhrusk Street窄窄的街道兩旁都是古典的建築,從餐廳玻璃窗所見,是行旅匆匆的遊客……
夜色茫茫Jhrusk Street卻是燈火輝煌,燈光照在萊茵河上,驀然間天外孤鴻一聲哀鳴,窗外寒蛩欲斷還續,驚醒我的舊夢,這次萊茵河之旅,我是孤零零的,母親已經逝世十二年了,投影萊茵河上,雖沒有一櫓划出蟹火漁燈,沒有古渡的孤舟,紛至沓來的燈火幻成波光艷影,在燈焰沸騰中,我似乎聽到九鶵鳴鳳亂啾啾,孤立在陌生的客旅中,我淚眼迷濛,我咀嚼一粒回憶的酸果兒,那醞釀我溫馨夢痕的角色;慈母已褪去華裳,她唱的曲兒還飄在耳際,卻早已進入尾聲,西軒外落下灰濛濛的幕……
舊夢捲土重來,我與母親走進萊茵河畔一處林子,那似乎是古代神話夸父追逐太陽時留下手杖所幻化成濃密的樹林--鄧林,想像春風的腳步在花徑慢慢地俄延,不驚動花紅柳緣,不驚動林中的鳥兒,春風不帶來花惆悵,鳥驚喧……
午後的流雲在林子上空飄蕩,飄得低低的,飄得那麼意馬心猿,楊柳兄也在輕風裡晃漾,晃出輕煙,晃出一聲聲微渺,似有若無的音韻……
突然簪金般的花蕊,戛玉般的聲響帶來心的創傷,是母親逝世後的玉碎之聲。
萊茵河畔關關嚶嚶,一陣又一陣的鳥鳴,我刻意尋找是《詩經》的睢鳩或哀鳴的倉庚(黃鶯)……
苒苒流光訴盡人世的盈與虛,春來摧紅染綠的園景與縞素如絹萊茵河上的秋波,都刻劃我對慈母永恆的追悼。
【菩提樹鑄鐘師與洛水神仙】
萊茵河畔的古堡不是高聳青霄的琉璃殿,王實甫《西廂記》形容「普救寺」琉璃殿相近青霄,「舍利塔」直侵雲漢,建於萊茵河畔的古堡都是童話世界,都呈現同一色調--褪色的紅褐色。
你一定聽過舒伯特一首令世人弦歌吟詠的民歌〈菩提樹〉,你必然會想起德國詩人威廉繆勒(Wilhelm Muller):
在城門外的井邊
長著一株菩提樹
在它綠蔭之下
我做過美夢無數
--錢春琦譯
菩提樹是繆勒的夢,樹皮上刻著他的情詩,他歡樂與悲傷的夢痕,也是他安息的聖地。繆勒還根據格林姆兄弟童話寫下的「布累斯勞的鑄鐘師」。
當萊茵河畔教堂傳來晚鐘,我就肅然默禱,想起布累斯勞的鑄鐘師以他一生潛心為大大小小教堂鑄鐘來讚美天主,鐘聲敲碎人世冥頑的迷夢,雖然震顫的悲劇結束了他的一生……
萊茵河畔晚鐘敲響,我低吟菲茨傑拉德(Edward Filzgerald)的詩句:
Twilight and evening bell
夜幕低垂,晚鐘敲響。
傳說中隨虞舜南巡死於湘水的娥皇女英二妃,都化成湘水的神仙。
曹植寫〈洛神賦〉有意將年代混淆表明自己寫的是「寓言」,這位寓言的主角是古代伏羲氏的女兒「宓妃」。
一般認為〈洛神賦〉深受宋玉<高唐賦>與<神女賦>的影響,但曹植有高度的文學品味,想像力十分豐富,他運用想像力,優美的詞藻,浪漫的思想,錯綜繁複而又超越的情感,神化又淨化了這位洛水神仙。
在山隅踟躕的洛水神仙,是美學審美價值的最高點,驚鴻一瞥若秋菊春松,濃纖合度,姿容綽約……曹植引用世間絕美的辭彩來形容心儀的宓妃:翩若驚鴻,婉若游龍……
我正沈迷曹植<洛神賦>,似乎萊茵河畔騰空飛去的鶴,也是「騰文魚以警乘,鳴玉鸞以偕逝」;駕起雕飾文魚裝著鳴響玉鸞的雲車飛騰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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