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雛貓
文/離畢華 圖/盧兆琦
難得在早上十點前醒來,通常轉醒之前都會再次感覺一下暖被像情人深情的擁抱而賴床,其實是在細細感受自己的身體每一寸狀況,還累嗎?不累了嗎?通常都寵溺自己說還累。於是再睡。
再醒來有時已是午餐時間。今晨早早轉醒,意外自己告訴自己不累,立即坐起身來。平常儀式性的望向大窗,看看天光如何,以便決定一天的心情和衣著。今天被窗外的光嚇住了:彷彿被強烈的劇場染色燈照射,那個黃又被如水春風洗過,就是多了一個「透」,比黃玉和琥珀都晶瑩。上帝的聚光燈也有圖案效果片槽(Gobo Holder Slot),槽裡插入所有言詞可以形容的各色層的嫩綠初葉,並綴有些些去冬的枯黃。祂正在耍玩祂的季節調色盤呢。
這時才確實感受到舊的年真的過過了;舊的人呢?每個人都發出電波,你心裡有一座捕捉頻率的機具,有心或無意間時不時收到一些訊號:他出國,走了。他曾帶著一家大小去高雄看小鴨呢。他高富帥單身一個哪有妻小了?我在緬甸曼德勒看到他在拍夕陽。那個誰說他在老佛爺瞎拚呢?春天時。他並不是明星或者俊美到足以收集所有人的目光,且那些片段也只是隔三差五傳來的耳語零碎。就算他迎面走來嘴裡流洩出往日那般柔聲的話語,眼裡卻有點輕挑的尋求你能意會的眼神,你再也不覺得如何又如何的了。
所謂的身體很誠實,用過一杯咖啡一個地瓜一根香蕉後,出門散步去補充無料的維他命D。順著正午無人的空曠停車場走了一圈,再繞過百貨公司開始沸騰的人聲,接上商校的無菸步道,怎麼今天散步得如此心神不寧?心裡老有干擾的雜訊,關掉心電感應器,仍有一道如奈米那麼細的聲波穿刺而來。
那麼細弱的生命從哪裡開始旅程?從晚冬時在後院嚶嚶又囂囂的叫聲開始,之後,必有幾場戀姦情熱的綺麗故事,然後又有幾場苦戀的啜泣聲,然後的然後,一隻手掌大的雛貓就被春天孵化而出。
不由自主地又走到那片被養著的地,那片初次與他相遇的地方。大學剛畢業第三天馬上無縫接軌到劇場打工,他完全沒有專業知識,連常識也沒有,可是他答應家人一畢業就自立自強以減輕家裡經濟負擔,甚至應許若能力所及會濟助大妹和二妹。裝台的吵雜讓他頭痛欲裂,工頭大呼小叫的吆喝他讓他懷疑自己手腳都長錯地方,比牽線木偶都來得笨拙。全身悶熱冒汗的他在同事阿母是壯的掩護下想要慢慢退到布幕後的晦暗處喘口氣,不意此時舞台上方撒下一大片黃光,那光明晃晃接近白光,若有似無,吵雜聲這時好像被封進密罐裡,嗡嗡嗡的不那麼刺耳了,就是這時,他從舞台進場端走來,帶著清新如春風的味道,嘴裡流洩出柔聲的話語,眼裡卻有點輕挑的尋求你能意會的眼神,不知何故,他感到有被解救的感覺。一樣的,然後的然後,有幾個寒冬是在相歡的模糊喉音聲中開始,之後,也有幾場戀姦情熱的綺麗故事,然後又有幾場苦戀的啜泣聲,然後,你能意會的那些眼神再也不覺得如何又如何的了。
這片青黃相接的草地自然會生出幾株野花,兩姊妹似的兔兒菜和黃鵪菜、車前草和含羞草……,有花自然引來蝴蝶,白蝴蝶黃粉蝶你飛上我飛下追逐一般上上下下輕盈的飛著,一隻愣頭愣腦的雛貓從草叢中探出頭來,好奇地用清澈的眼神捕捉牠看不清的蝶兒雙雙的翩翩。
他迎面走來,嘴裡流洩出往日那般柔聲的話語,說,好久不見。我回說,好久不見。是好久啊,他推著嬰兒車,車裡貝比有一雙如雛貓清澈靈動的黑色眼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