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垂死植物新生命

■紫蘇

十八歲以前,我生活的場域是「綠樹村邊合,青山郭外斜」的鄙野鄉居,打開門是一片綠毯似的稻田盡收眼底,推開窗是鏡面般的埤塘映入眼簾。

我和妹妹及鄰舍的小朋友們百玩不厭的遊戲—扮家家,不是圍繞著田埂上酸甜入口的紅色小精靈—蛇莓,就是吸吮竹籬笆上探出頭的扶桑花蜜汁。男孩們用射飛鏢的手法將鬼針草的種子扎在我們的背後,惡作劇防不勝防,目的就是看見被扎的人尖聲怪叫,氣得跳腳。女孩們喜歡用野花野草編織頭冠或是花環,想像自己是最美麗的公主。鬥草是大家都熱衷的遊戲,每一個人尋尋覓覓,為的就是找到一根韌性十足的牛筋草,比賽開始,雙方將自己的草莖頂部交纏在一起,一二三反向用力拉!高下立判,扯不斷的受封為當天的「草霸王」。這些身邊隨手可得的童玩都是大自然免費的恩賜,在那個物資匱乏,沒有玩具的童年曾經帶給我源源不絕的歡樂!

此外,家中院子的圍籬上,夏日攀爬著吃不完的青綠色絲瓜,垂吊著摘不盡的紫紅色豇豆;秋天一個個碩大的橘紅色南瓜匍匐在屋邊角落,這都是父母親早晚辛勤澆灌的成果,而大哥則醉心於各式各樣的植栽,從艷麗的大理花、淡雅的繡球、細緻的蔦蘿到清新脫俗的蘭花,一年四季都有不同花兒攫住我的眼球。

十八以後到都市求學、就業,這些生活中熟稔的花草樹木離我越來越遠,想要重溫舊夢,只能到充滿市儈的花市或是人擠人的花季一睹芳華!

在「長安居,大不易」的市中心,終於擁有了自己的雅房,優先想到的不是室內的裝潢擺設,而是如何將陽台打造成一面綠籬,可以隔絕冰冷的鐵窗和高聳的水泥叢林。入住的第一棵植物是馬拉巴栗,與它相遇時破裂的花盆倒臥路邊,瘦弱的植株顯得奄奄一息,先生看了直說:很難活!我心生憐憫執意要帶回去試試,換盆、覆土、澆水,如今是陽台上最高大壯碩的一株,枝葉繁茂,臨空伸展,探出女兒牆外,經常吸引綠繡眼、白頭翁的駐足造訪。

現在面臨爆盆的虎尾蘭是鄰居丟棄在社區垃圾場,我撿拾一小節帶芽眼的根,它的生長速度超過你必須付出的心力,好照料,生命力強韌是其他植物所沒有的優勢。清明掃墓時,我會帶上兩盆,置放在墓碑左右,鮮花總會枯萎凋謝,假花缺乏生命力,在陽光、雨水的滋潤下,生長茂盛的虎尾蘭正向祖先致上最誠摯的禮敬。

因為坐北朝南的方位,陽光只能微弱的照進陽台,對於需要全日照才能開花的植物,我是不敢嘗試,而雞蛋花卻顛覆了我的想像。應該是前年吧!每次傍晚散步經過這戶人家,遠遠就可見一樹花開燦爛的桃紅雞蛋花,或許是長得太過茂密,主人修剪,枝條散落了一地,我知道雞蛋花可用扦插繁殖,欣喜地拾了一枝回去,沒多久就冒出青翠的嫩芽,去年疫情的高峰期,它竟悄悄的在枝頭綻放了五、六朵的花兒,不僅為悶在家中鬱卒的心情增添了淡淡的色彩,也讓始終一片綠意盎然的陽台終於有了紅花的妝點!

所有植物中最有故事性的是萬年青,原本是母親種在院落中的,老家久無人住,它依然矗立著,後來政府徵收,老家面臨被拆除的命運,在怪手進駐即將拆除的前夕,我回去做最終的巡禮,一眼瞥見了這株植物,除了頂部還有幾片綠葉,其它的葉片都呈現出枯萎的狀態,活命的機率微乎其微,正在要與不要之間掙扎時,倒在牆角的甕吸引了我的注意力,它是母親醃製鹹蛋與酸白菜的容器,二話不說,我一手拎著甕,一手使力的把萬年青拔起來,如今長在黃色陶甕中的萬年青,一如其名,終年常綠如青,看見它,昔日老家的樣貌就會不由自主地在腦海中翻騰而出。

不過,並非每一株植物都如此幸運,鐵線蕨就讓我綠手指的美名慘遭滑鐵盧。這應是孢子隨風散落在陰暗處,就在牆邊成就了一片綠意,社區會定期拔除雜草,在清潔人員的手中我及時把它搶救出來,種在能夠遮陰的馬拉巴栗下方,無奈天氣炙熱,濕度不足,葉子出現焦邊,趕緊移入室內,仍然宣告不治。

與這些垂死植物的巧遇都是一種緣分,我相信只要一些些的陽光、空氣和雨水,它都有機會繼續生長,而植物就是如此神奇,用愛心灌溉,它就展現出旺盛的生命力,如今到訪的客人只要踏進客廳,都會羨慕我在密集的都市空間中還擁有一方青翠,能夠傾聽植物的呢喃細語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