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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憶夭折的四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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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文榮
二戰末期物資缺乏,治病的藥物也很稀有,生病無藥可治,人的生命,顯得卑賤,對幼兒的保護,顯然不足。我兩個弟弟生病缺乏藥物的治療而么折。
我九歲的時候,四弟三歲,很聰明,說話表達能力不錯。生病以後,母親就交給我負責照顧他,因為她還要照顧另外一個出生不久的五弟。
四弟長期的營養不良,加上腸胃炎,每天晚上無法控制排出一堆流質排泄物,腥臭無比。睡前母親要求我在他的屁股底下,墊一塊尿布,承接排泄物,以免沾汙被褥。
每天清晨起床,就要到古井旁邊 把尿布一堆排泄物洗乾淨,晾晒後重複使用。
這件苦差事母親指定我負責,因為我是老大,最有能力幫忙。
晚上睡覺他就睡在我的旁邊,就近照顧。半夜口渴,只要 一醒來,就說:
「阿兄!我喙焦,水!水!」
喙焦是台語,口乾要喝水的意思。起床倒半碗開水,讓他喝完,再繼續睡到天亮。
父親說四弟生的病是腎臟病,買不到藥物治療,父母親都很難過。
因為天天都在一起,感情特別深厚,他腸胃道消化功能極也很差,有些固體食物沒有消化就排出體外,因為買不到藥物,腸胃病也無法治療,一天拖過一天。
五弟民國33年8月出生,8個月時罹患肺炎,沒有藥物能治療,經常發高燒。到34年的4月,未滿週歲即告夭折,告別多災多難的人間 。
四弟同年5月,病了一年左右,在一個初夏微熱的清晨,他停止呼息,結束短暫悲苦的生命。
母親一個月內喪失兩個兒子,內心的悲痛,家人無法想像。
四弟夭亡時母親特別哀傷,養育3年,花了不少心血,她掉了許多眼淚。找村子裡的(土公仔)。
(專門處理殯葬事務從業人員,鄉民統稱為土公仔。)
找一件破舊的草蓆,把骨瘦如柴的四弟屍體包裹起來,挑到公墓的空地上,挖一個小洞,草草埋葬。
四弟走了,我難過好幾天,夜晚睡覺時,旁邊空蕩蕩,再也聽不到微弱的呼喚:
「阿兄!我喙焦,水!水!」
暗自啜泣,淚濕枕頭。過了一段時間,才慢慢淡忘。
現在我們兄弟都邁入老年,有一次閒聊的時候,二弟有感而發的說:
「夭折的兩個弟弟,把節省下來的資源提供給我們,不然我們因缺不可能順利成長,真的要感謝他們的犧牲,才成全我們。」
他的見解沒錯,弟弟們夭亡,家裡才能供應我們充足的資源,讓我們繼續的存活下來。
十幾年前 回到老家把祖先的神主牌位分爐到北部我的住處,妻子特別叮嚀:
「四叔,五叔也要列名進去,別讓他們成為孤魂,沒有人祭拜。」
老妻宅心仁厚,設想周到,為夭折的小叔列名於神主牌位,接受年節的祭拜,免得成為孤魂遊蕩於空茫的世界。
感念父母在艱苦歲月裡付出全力養育我們,遺傳良好基因,讓我們存活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