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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憂愁,也會過去
■林培訓
〈有序不亂乎?〉記憶中是張大春《小說稗類》其中的一篇章節名。
軌道上區間電聯車正朝高雄路竹站前進離開了大湖站曾經孤身一人從此出發至興達港同樣的下午時分不同的罐裝空氣風景名勝地的販賣。
耳際環繞著莫札特的小夜曲,似乎有些許造作,一直想把自己置入被敘述完成的福爾摩沙,回想起大湖後火車站(?)看出去逡巡的目光街衢市招拉回視線鐵軌上停放著幾節破敗被捨棄的車廂,枝葉扶疏,幾株枝枒橫生的矮樹灌木橫岔了視線想起自己為小夜曲蘸墨的畫面冷冷清清尋覓尋覓淒涼淒涼不動身軀被傳送的我與廢棄的車廂擦肩視域的對角線。
廢棄。寄生。
年邁的父親終於依循法規報廢了那輛中古二手車,持有殘障手冊的自己,日前才在網路上噓嘆這或許是自己有生之年最後一次返鄉祭祖了。
故鄉,鄉村。報廢,不能行,被遺棄的是誰以愛之名?
以愛之名。
寄生和遺棄。
從高雄到台南尋訪好友,謝謝友人贈送親筆揮毫的斗方春聯,更感謝友人之前贈予的好幾本的書籍,其中幾本是黃山料撰述的小說。
車子到了高雄站,小夜仍演奏未完曲在(想起了自己研究所時代,好幾次深夜獨自走訪花蓮七星潭直至第一道曙光的年代,耳機是齊柏林飛船吟唱作響。)結,伸手拿下耳機,將手機強行歸零。
遺棄。
提早抵達相約在台南後火車站附近的咖啡店,坐下桌上擺放著要贈送給朋友的小說:蔡智恆《檞寄生》。
寄生。
黃山料《那女孩對我說》接近結局的章節,隱瞞病情的男主角曾生硬吃痛故作瀟灑地對著女主角如此地述說著在愛情中,生活。
隱瞞是否謊報?愛情是否允許隱瞞允許說謊?
如此地向友人提問著。故事的情節被雌黃了故事還能成為事件嗎?
未知散佚的一段。
還有另外一本書,算是舊友,來電簡訊表示「曾有美好友誼」的舊友之作。
說是「舊友」,因為如同《那女孩對我說》的情節橋段,舊友捨棄了所有的聯絡管道。
我知道妳還在,因為我寄生於妳之前寫下的隻字片語。
送給友人一本舊友寫下的新詩詩集。
也好幾年過去了,不知道是早已淡忘,像是友人提起的《清明上河圖》長年珍藏後突然畫素所有的蔭影稀薄了起來;或者是自己強迫自己捨去這段記憶彷彿右手手腕殘留好幾十年前早已隱約不可見的刀疤動脈處自殘過後無法喚起當時的情緒。
無法喚起。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為何如此。笨。
(換上韓德爾的《彌賽亞》。)不是自以為,從來不是。
音樂是最美好的事,友人也點頭稱是。
自己自費出版了一本封面絢爛美麗的短篇小說集,這次沒有請別人寫序,而是自己的代序;因為也好幾年過去了,不知道是早已淡忘,像是友人提起的《清明上河圖》長年珍藏後突然畫素所有的蔭影稀薄了起來;或者是自己強迫自己捨去這段記憶彷彿右手手腕殘留好幾十年前早已隱約不可見的刀疤動脈處自殘過後無法喚起當時的情緒。
《莊子》,重言,再度提起試圖喚醒。
依然沒有仍舊無法。
彼篇代序題為〈夜來幽夢忽還鄉〉,很明顯地盜自蘇軾。
廢棄、寄生、遺棄,還鄉;是故鄉或者原鄉?
小說集出版發行好久好久之後,複習序文好多次好多次之後,才發現(發明?)捫心自問地審訊自己:妳的「夜來幽夢忽還鄉」,是故鄉或者原鄉?
蘇軾,〈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記夢:「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崗。」蘇軾悼念的應該是「故鄉」;熟讀高行健《一個人的聖經》後,寫下的序文〈夜來幽夢忽還鄉〉,可能指向「原鄉」。
而什麼是「原鄉」、擘劃的「原鄉」又是什麼?
Pink Floyd〈The Great Gig in The Sky〉沒有歌詞,只有合音天使們閉起眼睛揚起頸脖配合各種樂器合奏出的樂音高聲低迴的吶喊呻吟徘徊間關鶯語花底滑幽咽泉流水下灘水泉冷澀絃凝絕凝絕不通聲暫歇。別有憂愁闇恨生……
失去連絡的,還有彰化女孩,高雄、台北聚餐多次的彰化女孩……失去聯繫好久好久之後,才踰矩(?)地想起假設自己,假設自己該有的身分,才萬分地痛恨自己;舊友的殊途又是什麼呢?歌劇《悲慘世界》的一幕:〈Empty Chairs at Empty Tables〉。
原鄉或者故鄉?
再生。
謝謝友人的贈書和對答,夜深忽夢少年事,謝謝妳微笑地說著自己也老大不小了,那些少年維特的煩惱只是偶然雲煙地被提醒;不論列車是否到站不再行進,我們都會有不同對角線的視窗。
在裡面努力地活著,努力地不一樣。
雖然別有憂愁,也會過去。
共勉之。
祝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