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削紫蘇

  • 紫蘇

冬季是芥菜心的盛產季節,一支支都長得壯碩肥美,價格親民,是我家餐桌上的季節限定美饌。

清早,空氣中瀰漫著冷颼颼的氣息,一股寒意上身,傳統市場狹窄的街道上卻傳來攤販們熱絡的吆喝聲。不遠處一塊隨風晃動的紙板攫住我的雙眼,上面用俗艷的紅色歪斜的寫著斗大的四個字:一支十元,地上堆疊成小山一般的芥菜心,翠綠挺拔的莖部,正向來來往往的顧客展示著:「尚青ㄟ!」。

四周圍攏著一群菜籃族,一邊手腳俐落的挑揀著,一邊交流拿手的芥菜心料理,「煮湯啦!真甘甜」「醃漬下飯啦!」我也側身擠進去湊熱鬧,心裡卻猶疑不決,銅板價,不買可惜了,用消費是幫助農人來遮掩自己撿便宜的心態;若是買了,料理前要面對繁瑣的削皮,又讓我想打退堂鼓。憶起菜心鮮甜軟糯的滋味,最後饕口饞舌勝過了動手的辛勞,在後悔「吃不完」的意念尚未興起前,我二話不說地拿起四支沉甸甸的戰利品回家去!

料理芥菜心的前置作業:去厚厚的硬皮是件大工程,「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一把好的刨刀,可以讓事情輕省不少。馬鈴薯皮薄易削,芥菜心的皮厚且帶著凹凸不平的莖節,對於一個生手來說,施力不當,常常一刀下去,不會是刨下一條勻稱完美如絲帶般平滑的綠皮,而是聽到「喀!」的一聲,一支芥菜心毫不猶疑的斷為兩截,更叫人難以接受的是,斷為兩截的芥菜心,長度縮短,理性思考應該較容易下刀,事實卻是不熟練導致兩節變三節,甚至四節,筆直修長的菜心經過我的拙手成為碎屍,信心瓦解的當下只能吶喊:「不要再買芥菜心來自找麻煩了!」

有時告訴自己削芥菜心是一門先苦後甘的修行,要有不疾不徐的節奏,配合均勻平緩的呼吸,施力太大,往往一支削完,只剩下原本1/2的體積,暴殄天物是對自我的控告;力氣不足,往往粗纖維削不乾淨,吃的時候纖維扎口是對鮮甜軟糯的芥菜心大不敬也!

每當自己以削芥菜心來磨練心性時,父親的身影就會緩緩浮現。在老家,每逢過年的傳統年菜之一:肉片炒芥菜心,料理前都是由父親負責削去硬皮。昔時,沒有方便銳利的刨刀,父親是殺雞用牛刀的方式以一柄笨重的菜刀下手,難以想像一個大男人、一雙粗糙的手卻能細膩的把芥菜心又厚又硬的皮和細長的纖維絲毫不留的一一刨除,讓光潔美麗透出碧綠般顏色的莖肉毫不隱藏的裸露出來。在美味上桌時,我們只顧著大快朵頤,殊不知這是父親弓著背,耐著性子坐在小板凳上削了許久。

剛嫁為人婦時,一來忙著上班,二來對烹飪不上手,只要逢芥菜心的盛產期,母親必定不手軟的買上一堆,父親總是習慣性地坐在小板凳上,只是菜刀換上了新穎的刨刀,一邊聽著新聞,一邊專注凝神的細細削著皮,隔天我就會收到一支支手工去皮勻稱鮮綠的芥菜心,對於下班拖著疲累身軀的我而言真是一大福音,清洗之後可以即刻料理,很快就有一盤佳饌上桌。

父親退休前是飛機修護員,長期的工作練就一雙靈活的巧手。在我讀國小時根本未曾聽過削鉛筆機這種時髦的工具,每天晚餐後,我和小妹就會把寫禿的或是斷了芯的鉛筆放在桌上,父親拿出老式的小刀就著暈黃的電燈泡幫我倆削鉛筆,一片片散發出淡淡木頭香味的木屑輕輕掉落桌上,接著再用刀鋒細細地將鉛芯刮成圓錐狀,約莫十多分鐘,桌上就整齊的排列了六支長短不一的鉛筆,每一支都削得修長平整沒有稜角,筆尖細長圓潤,我和妹妹小心謹慎把鉛筆收納在筆盒中,因為明日一整天的學習都少不了它。

不管是削芥菜心抑或是削鉛筆,父親細膩的情感都藉著這個看似平凡簡單,卻不容易精準拿捏的動作來傳達他對子女滿滿的慈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