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文華
作弊
姬秀珍的辮子修長而烏亮,像《紅燈記》中李鐵梅的模樣,她坐我斜後排。別看她平時焉焉無語,卻是初中時光裡,唯一主動與我說話的女生。那是初二期末考試,因試題不難,不到一個時辰,我就順利答完。
就在我準備交卷的一瞬,感覺肩頭被誰的指尖碰了一下。我以為是後座男生,一扭頭,發現姬秀珍正目光烔烔地望著我,眼神充滿期待與求助。她壓低著聲音說,「能讓我看看你的卷子嗎?」那一刻,她臉頰緋紅。
我進退兩難。在我思想裡,遺留著男女生講話會被人恥笑的傳統觀念,我可不想成為同學們的笑柄。就在我的目光即將收回的剎那,突然,一股鮮血,從姬秀珍的鼻孔流出。她慌忙掏出手帕擦試;鮮血,還是滴到試卷旁邊的草稿。
「沒想到一次考試,把她急成那樣……」事後,我在一篇日記中這樣描述。
那一刻,我驚呆了,頓時心軟了。我顧不得許多想法了,顧不得同學們的表情了。恰好那會兒監考老師從我身邊走過,我大膽地一扭身,疾速將試卷遞到她手上。
那一刻,她熠熠的眸子充滿感動的神采。彷彿雪中送炭,亦如溺水者抓住救命稻草,她如獲至寶。短短幾分鐘,她就將重要大題抄入試卷。遞給我試卷的那一刻,她會心一笑。
從此,每逢值日,她總是早早到校。先把我桌子擦試乾淨,再整理我那個亂糟糟的書桌;還將我的課外讀物,收拾得井井有條。
那次考試,她破天荒地考了80分,不僅創出成績新高,還順理成章獲得媽媽獎勵給她的自行車……
多年前的一次作弊,卻成了醉美的回憶。
美食
蔣大利家跟我家間隔一條大道,他家的房屋精緻考究,整齊的小四方院,是日本人投降後留下的家庭遺址。
我常去找大利上學;下學後,總去他家做作業,玩遊戲。大利的母親有一手攤煎餅的特殊本事。一種由細嫩玉米麵與溜滑土豆粉匯合成的食物,經由她手攤出,形狀渾圓,質地純淨,味道正宗,油汪汪,喧呼呼。一口咬下去,牙齒還陷在煎餅中間,美味瀰漫整個心境。玉米味醇厚,土豆香極濃;尤其,卷上剛出鍋的土豆絲,更是錦上添花,回味無窮。
大利媽媽炒出的土豆絲,只著少許食用油。有新鮮蔥花、醃制蒜頭的配料,特別是加入野艽菜花與灰菜梗,再放點保留多年的老黃瓜種,自成一格,獨領風騷。每每想起那些美食,總有欲罷不能的感覺,這也是我喜歡待在他家的理由。
春花
春花是朝鮮族,著裝樸素,習慣用飄帶點綴具有民族特徵,散發金達萊氣息的學生服。她愛笑,同學們說的一句笑話,或老師講的一個典故,常常使她不經意間笑出聲。她也有生氣的時候,由於調皮、搞惡作劇的男生畫她的寫生;也可能與同桌男生劃分課桌,那條中界線沒談成功。那時,她的櫻桃小嘴會噘得老高,別人都做課間操了,她還呆呆端坐在課堂發愣。眼角似乎還有委屈的淚珠,那托腮而坐的神情,彷彿小思想者。也許她的小腦袋瓜裡,正思考如何讓自己快樂起來的理由。
她勤快善良,樂於勞動,總比其他同學先到學校。把陳舊的教室清掃得一塵不染,再將鑲鐵框的窗櫺擦試得乾乾淨淨。如果上課時間來得及,趁其他同學還沒到校,她跳上一支優美的民族舞。那特色的阿里郎,奔放的鮮族風;那和諧的高山樂。出彩醉美的少女世界,綻放青澀的花季人生。
初中時光,我們沒說過話;當然,也沒鬧過彆扭。每回老師分座,我們從未分到一組,也就少了些許交流。也許因為秉性相投,每回眼神相碰,總能撞出莫明其妙的共鳴。也許那是少男少女的磁場吧,彼此心如止水,默契蘊藏心中。
大拿
趙書成個性獨立,愛留長髮,好穿貼地的喇叭褲。可是,他內心深處,最大愛好就是讀書。諸如《三國演義》、《紅樓夢》、《靜靜的頓河》等中外名著。因為博覽群書,他知識面豐富,老師所講的內容,一點即通。看到他經常讀課外書,腦袋恨不得扎進書桌裡的樣子,老師有意向他提問,他就「啥啥」地故意打岔,逗得同學哈哈大笑,惹得老師無可奈何。他是一位特立獨行的「文科大拿」。
他,還是一位「惡作劇大拿」。
趙書成和高道茹家是鄰居,他倆常在一起玩耍。高道茹比較木訥,趙書成常做他的惡作劇。一次放學,高道茹到他家做數學作業,趙書成不知從哪裡淘弄來一堆蠟筆,趁高道茹做作業時不知不覺地打盹之際,突發奇想,在他的小屁股蛋上畫像。睡得極香的高道茹,正夢著大海汪洋,不料,屁股蛋成為小動物們開會的畫廊。
晚上,高道茹去澡堂洗澡,人們紛紛朝他小屁股蛋,投去好奇的目光,他這才恍然大悟,原來自己正上演現實版的「皇帝新裝」。
花季旅程
三位嘰嘰喳喳的少女,從車站上車後,坐在我和表弟小軍對面那排空座。坐我對個的女孩兒,看上去十二、三歲,和我年紀差不多。女孩兒愛唱歌,從開車那刻起,小嘴就沒閑著。不是哼唱《草原晨曦圓舞曲》,就是《敖包相會》等系列民歌,動靜不大,天籟般的音色,透著水珠似的清澈;宛轉的歌喉,契合車窗外一望無垠的嫩綠色。
另外兩位身著蒙古袍的姑娘,連珠炮似地議論著什麼。她們口若懸河,於狹小空間掀起對答如流的軒然大波。我聽天書似的目瞪口呆,我聽鳥語般的不知所云。
後來,懂點蒙語的小軍告訴我,她們在交流李白的名詩《靜夜思》。
那會兒,佩戴像章的少女,一邊唱歌,一邊緊盯我醒目的小酒窩。我心生好奇,卻不敢像她那樣直視,只好偷偷打量她的神態:白皙的面頰,淡淡紅暈;單細的鳳眼,柔柔神秘。十分鐘,她保持目不轉睛的時間……
如果不是男女生界線,可能我們會聊天,會交換彼此所在學校的名稱與地點。只是沒來得及攀談,列車已經到站。下車的一瞬,我下意識朝車廂回望,女孩子還在朝我張望。聚光的眸子,升騰灼灼火焰。那一刻,她在想什麼?是惋惜,還是遺憾?汽笛長鳴,將我思緒打斷。列車載著一個懵懂花季,漸行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