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也黃、也白,有點藍

■吳守鋼

《也是黃、也是白,有點藍》,一本非虛構小說的書名。

2019年由新潮社出版後,即獲此年度書店大獎,暢銷得讓俺馬上就想拿手上翻一翻。去附近圖書館預約時,發現已有近百人登記,就是說到手至少要一年啦。乖乖,比村上春樹的點閱率還要高,無奈只得自掏腰包了。

看扉頁的作者履歷,先解開了書名三分之二的秘密。

福岡縣出身的這位女作者,因為喜歡英國音樂,沒有找同類的黃種結婚而遠嫁曾在金融機構工作的白種英國紳士為妻。此後,這一黃一白的結晶,當然就是也黃也白了。

與天下所有父母的心相同,這一黃和一白也想讓兒子也黃也白成為世界一流的唯一。想一流,當然要有一流的後墊:有高級住宅,受一流教育,腰包裡存著不愁的收入。

現實卻完全是相反的前景。

因為不景氣,一白被解雇了,從此甘願當無日無夜、很少能按時按日回家的卡車司機,雖晃蕩在倫敦附近,卻難以跨入市內。

即使是這樣,收入還是難以平衡。於是,一黃也報名去社區當了底層保育員。兒子也黃也白呢,進了最底層的托兒所、幼兒園、然後是最底層的小學、中學。與生活在老牌帝國的光榮和夢想形成鮮然對照的是,此書中反覆出現「最底層」一詞,旨在從草根的視線出發,既注視一般社會的家庭,也素描底層教育現場。

看看也黃也白眼裡映現的「最底層」學校的畫面吧。

周圍的同學午餐吃不飽,只得將食堂剩餘的食物悄然佔為己有的慣犯有;去上學卻沒有像樣合身的校服的有……很難想像那是世界先進七國之一的身影。托馬斯·哈代筆下遙遠年代在德伯家的苔絲,塞林格的守在麥田裡的焦慮少年,如今在昔日的大英帝國的大街小巷裡時隱時現。

起因是從鐵腕女人柴契爾夫人誓言要做一個小政府以後,也把責任萎縮得眼不見為淨了。而身處現場的教書匠們忍不住了,只得將自己並不厚實的錢包掏出來,當然,也有很多義務工,無償地默默地奉獻著。與人為善予己為善是人類共同的本性。

目睹現實中的一幕一幕,讓這個還是12歲的少年除了也黃也白的人生之外,又增添了一種顏色:藍,傷感,或者說是對眼前的世界,對未來的不安。

當童男玉女降臨這個世界時,個個都是參禪透徹,彷彿從真空裡出來的天使,不帶任何色素。但是,漸漸地周圍的成人:父母、父母的父母、鄰居、因失業、貧困、疾病 、犯罪或家暴、離婚、虐待等讓他們無意之中染色而變色。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是環境的哲理。

所以,少年覺得,同學之間的貧窮、貧富不均並不可怕,偏見、偏執,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的想法才是十字路口的紅燈。

近年來的全球化,大量移民帶著五湖四海繽紛燦爛的文化衝擊著這古老帝國。例如來自非洲大陸的女孩,會在暑假期間被母親強迫帶回原生地去遵循當地已存在幾千年的傳統:在身體最隱密處要做部分切割的手術,即FGM:類似於遙遠年代的「裹腳」,僅僅部位不同而已。我們的祖先曾經將女孩的腳硬矯正成三寸金蓮,雖然腳還在,已經畸形了。FGM的陋習至今仍在非洲、亞洲見慣不慣見奇不奇地延續著。一不小心,一朵鮮花般的年輕生命就會喪失,或致殘。還有,偏見:這地方的人看不起那地方出身的,互相輕視……Global的世界,獨善其身、潔身自好已為奢侈。所以,有如與新冠病毒相處那樣,唯有在共處中產生免疫力、增強每個孩子自身的抵抗力。

這就是公正社會提倡的empathy(同感)意識。

每個人都覺得自己的想法、自己的行為是唯一,是最準確,而對別人零包容。那不是共存的世界,而是個體的世界,雖然曾經可以容納,但是,在全球化的衝擊下已被寫進歷史。那封閉、單純而清一色的世外桃源漸趨漸遠,融合在一個多彩、立體又開放的世界是人類從此要面對的現實,難以迴避。

由單一的、純種的走向多彩多色多層次。

在這世界大交流的潮流中,如何讓下一代不被潮流淹沒、沖走,與世界同在一個屋簷下,需要一個公平合理而大同的環境。

所以,少年也黃也白在各種膚色皆有的學校生活中,與周圍一起,努力消除誤解和不信任,盡力共處、共持同感。在共處中,藍藍的傷感逐漸變成了綠色。即,雖然還未成熟,但是面對眼前無數的未知世界,培養包容、寬容、設身處地的共識和能力,這便是同感,共感,借詩人李商隱的那句詩就是「心有靈犀一點通」。

而對他人的感情、經驗產生同感、想像力和感受力的感情移入,就如穿鞋。

人,要穿上合自己腳的鞋才能出門上路。但是,有時候是否也需要穿上別人的鞋子來試試? 如此,雖然有些不舒服,而且,眼前的路也不會縮短。然而,與他人之間的距離多少會縮短一點吧。

也許,此書的宗旨是想點明這一點吧。

 

註:《也是黃、也是白,有點藍》,2019年由新潮社出版。作者Brady Mikako,1965年出生於福岡縣,英國布來頓在住。保育士、廣告撰稿人、專欄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