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宇軒 圖/簡昌達
這學期在北藝大修習了「詩人與詩」和「當代詩研討」兩個課程,前者專門研讀陳育虹至今所出版的所有詩集並邀請詩人來課堂分享,後者則透過翻譯與討論不同詩人的長詩,以增進對外文詩的理解。除了艾略特〈荒原〉和〈四個四重奏〉,我們至今還研讀了安卡森的《紅的自傳》、《玻璃、諷刺與神》和《玻璃隨筆》等。
透過翻譯,我們得以重新看見詩人是如何暗藏不同文化的思想於看似單一的語言當中,正如同〈四個四重奏〉寫道「我們只能存活,嘆息∕只能被火吞沒或者被火吞沒」,詞語(word)和道(Word)、移動和靜止、未來和過去……種種依附於時間的反覆辯證,無一不在考驗著讀者是否能夠深度思索;又如同以一種非典型的敘事結構完成的長詩創作《紅的自傳》,成功地以詩的文體承載了具有深度的故事,語言狀態極為有機而讓人愛不釋手。
在〈英雄〉(Hero)當中,安卡森以一種極度口語的方式,切入「我」在家庭當中的日常生活,以下節錄前五節:
從母親咀嚼吐司的方式
我可以看出她昨晚是否睡得 好
以及是否正準備說些令人愉 快的話──
答案是否。
否。
她把吐司放到盤子的一邊
「你知道那個房間的窗簾可 以拉上吧。」她開始說
這種密碼般的指涉,牽涉到 我們最古老的爭論之一
我稱之為「生活規則」的系 列
母親總是把臥室的窗簾拉得 緊緊的
而我則盡可能將窗簾拉開。
「我喜歡看見一切。」我說
「有什麼好看的?」
月亮。空氣。日出。
清晨所有的光在臉上喚我起 床
我喜歡起床
「我」和母親透過語言而成形的對話,被稱為了「密碼」,而生活竟也成為一種可被歸納而必須遵守的「規則」。儘管詩行推進到後面時,並沒有改變這種口語的對話形式,但透過詩節的穩定性(除了第一節,其他詩節都固定三行),安卡森形塑出了詩作的視覺結構,同時也成功地透過非常口語的敘述來完成故事。
除了這類穩定推進、偏向口語的敘事長詩,安卡森也有許多主題相近的詩系(poetic sequence)創作,比如在「關於神的真相」(truth about God)系列當中,我所翻譯的〈天工〉(God’s Work):
廚房裡的月光是神啟。
悲傷如黑色甬道從你的肚臍
巧奪你,佛教徒稱之為
「不作覆心」,是神啟。
人們話題隔壁的死胡同
像鞭子是神啟。
神自身的沉靜是神啟。
冷不防的氣息來自財富,馬 鈴薯
寧謐的死皮。
從這些神啟可以看出你
還要做多少的工。
所以收起悲傷,悲傷是勞動 的披風。
當所有事物都能是神啟,我們還需要做些什麼?值得注意的是,「披風」的原文是mantle,也有「責任」的意思──披風與責任一體兩面,都是看似存於外在卻不可分割的部分。詩人對信仰的思索如是,身為讀者的我們對文字、對生活的思索也應如是。
(本專欄作者為台大台文所、北藝大文學所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