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紅生
又是一年金風起,「碧花菱角滿潭秋」。每到這個時節,姑媽總要送一大包菱角給我。姑媽家附近河網密佈,菱角比我老家多得多。小的時候,老家時常能見到菱角,但若干年前已沒有了。
菱角為一年水生草本植物,是大自然賜予的珍饈。菱角品種多,從顏色看,有青菱、紅菱、紫菱、烏菱等;從角數分,有四角菱、三角菱、兩角菱、無角菱等。姑媽家的是兩角菱,殼帶烏色,又稱烏菱。果形大,殼較厚,兩頭彎彎上翹,如同牛角,中間鼓起,呈現一種自然的曲線美,厚實而豐滿。
菱角有家菱、野菱之分。記得兒時在鄉下老家,生產隊種植的菱角個頭較大,是家菱;沒人管、自然生長的多半是野菱。菱的生命力極強,掉落在水塘中的老菱角,來年春暖花開時會發芽,長藤上衍生出許多細小的菱葉,漸漸鑽出水面。起初零零散散的,慢慢成了藤蔓式菱盤。夏天一到,菱便加快繁殖速度,鉚足勁兒生長。菱盤越鋪越大,擠擠挨挨,層層疊疊,蔥郁油亮,發滿了整個水面,猶如鋪上一層厚厚的綠毯。菱陸續開起了小花,白中帶黃,點綴在葉間。雖細細碎碎,但風姿各異,玲瓏俊俏。當花孕育果實時,則躲在葉兒下靜靜地長大。行走在菱塘邊,蜻蜓時而輕盈靈動地飛舞,時而棲息在菱葉上,周邊彌散水的氣息,陣陣清香撲面而來。
菱不敢去「偷」,我和小夥伴拿著竹竿,去野生的菱塘,挑翻菱盤,看看是否好吃了。有時抓住菱角的莖,輕輕拖拽,能帶動一串。野菱呈深綠色,個頭瘦小,菱角尖如針,一不小心會戳破手。成熟後野菱的殼非常堅硬,我們選嫩的,但也不能太嫩,太嫩的一捏一攤水。一口咬開野菱,潔白如玉的果肉露出。嚼在嘴裡,鮮甜脆嫩,汁液清爽,生津解渴。野菱上有泥垢,我們只是稍稍洗一下,吃得嘴角黑乎乎的,相互打趣,笑成一團。在那個缺衣少食的年代,菱角不僅給我們帶來了甜絲絲的口感享受,更有果腹的歡心。
採菱是一道景觀。採菱用木制的橢圓形「腰子盆」,頭部放張小板凳,坐下後身體重心盡可能前傾,雙手越過盆沿,伸進水中拎起菱盤倒翻過來,所以俗稱「翻菱角」。並帶一只葫蘆瓢,盆中有積水可隨時舀掉。採菱是女人的專利,或許生來動作輕靈,或許體重較輕。她們或用手輕劃,或用木板當漿,於密密匝匝的菱盤間。盆劃過後,碧綠的河塘中會分出一條條水道,如詩如畫。她們邊採菱邊說笑,有時哼唱一曲《採紅菱》,熱熱鬧鬧。採菱自古是件浪漫的事,許多文人盡情吟詠。我最喜歡的是白居易《看採菱》:「菱池如鏡淨無波,白點花稀青角多。時唱一聲新水調,謾人道是採菱歌。」寫得多麼傳神美妙啊!其實,採菱不僅是辛苦活兒,也是技術活兒。
採摘的菱角分到每戶,母親會倒入水中進行分揀。浮在水面上的是嫩菱角,殼皮鬆脆,容易剝開,適合生食;沉在水底的自然是老菱,外殼堅硬,適合煮著吃。菱角洗淨,放進大鐵鍋加水慢煮,一段時間後,伴隨著鍋沿哧哧響聲,溢出淡淡的香氣時,菱角就熟了。撈出菱角,涼一會兒,用牙齒咬開堅硬的外殼,菱肉鮮嫩如雪。細細品味,十分綿軟,一股甜香從嘴角飄出來,咀嚼時粉糯細膩,清透甘潤中浸潤著水的靈氣。
那時家裡過著苦日子,平常見不到葷菜。但中秋節這天,母親會用菱米燒公雞。公雞是開春時養的,尚未打鳴,母親說這時的公雞味道鮮美,營養豐富。先將雞洗淨切塊,佐以生薑、辣椒等,入鍋煸炒。待雞肉八成熟時,加入菱米翻炒後,文火燜燒。雞肉的鮮香與菱角的清香相互滲透、相互吸納,漸漸香氣四溢。吃一塊菱角,糯軟噴香,一股鄉野氣息和田園風味彌漫開來。菱角不但味美,還含有豐富的澱粉、蛋白質、葡萄糖及多種維生素。《本草綱目》記載:「菱角能補脾胃,強股膝,健力益氣。」
品著姑媽家的菱角,它不僅僅是一道美食,更是一段記憶和情感。這就是童年的歡快、家的溫馨和淳樸的鄉風鄉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