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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副刊>小吱兒說故事
文/張燕風 圖/蔣軍
我是一隻小老鼠。家住在台北市鬧區中的一棟全新商場大樓內。
在那棟建築裡,樓上、樓下、直向、直向、左邊、右邊,用水泥牆分隔出許多店面。而各面牆裡,都留有大小不一的夾層和縫隙,其中又佈滿了各式各樣粗細不同的公用管道。
其實,這個結構正好給了我們鼠輩一個絕佳的生存空間。我們各自找到了自己可以落腳的角落,逐漸建立起小家庭、大家族、各個社區、學校、醫院、市場、娛樂等場所。周圍陳列有序的公共設施管道,粗看起來像一張交錯複雜的地下鐵地圖。但如果想去誰家串個門子,GPS一查就可以很容易沿線找到想去的地方。
人類總說老鼠精靈古怪,身手敏捷。這可說的一點兒都沒錯。鼠們很快就學會了人類社會中所有管理學上的那些招兒。在這棟大樓裡的鼠輩們各司其職、各盡己責,建立起一個井然有序的鼠族村落。說真的,鼠輩們的社區管理,比起人類來,絕對是更上層樓哩。就舉一個「垃圾不落地」例子來說吧。鼠輩們白天休息睡覺,夜裡商場關門之後,才出來到各處覓食,飽餐一頓後,立即將垃圾分類,迅速統一拖往大樓地下室冷凍垃圾房內依類丟棄。偌大鼠村裡,午夜之後就沒有一丁兒食物殘渣剩餘,到處清潔溜溜。
當然,鼠村內鼠族繁雜,我們需要各方面的管理鼠才,來執行和監管各項活動和任務。鄉親們看我年少力壯,聰明活潑,點子又特別多,就公推我做鼠村的康樂部長。
這康樂部長的職位聽起來輕鬆有趣,但實際上卻太不容易擔當了。
我們寄居於鋼筋水泥的縫隙之間,終日不見天日,只能靠在各處牆角根上偷偷挖掘的小洞透露進來的微弱光線生活。在如此晦澀昏暗的環境中過日子,溫飽雖可無虞,但精神生活是很貧乏的呀!
鼠輩們雖有年齡、大小、胖瘦之分,但在微弱光線下,看起來都是清一色的灰不溜丟!若不靠個別的聲音和氣味,很難分辨出誰是誰呢!所以偌大鼠村裡,大家往來並不多,普遍情緒低落,到處顯得暮氣沉沉。
設想,在這種環境中,當個康樂部長,想拉拔起全村鼠們的快樂氣氛,何其難哉!哎,何其難哉!
我雖是隻小老鼠,但絕對有大志向,從來不會遇到困難就揚言放棄。我時時刻刻想著用什麼法子,能讓鼠村的鄉親們能夠過上快樂的日子,甚至可以揚眉吐氣的爬出鼠洞,走過街時,不再被人人喊打。
整棟大樓中,讓我最常流連忘返的一個鼠洞,是在一家美容院的牆角邊上。那位老闆娘名字叫做「瑪麗媽」,桃紅色的染髮高高梳起一個髮髻,她精明幹練、身材姣好、心地善良、又美艷動人。她的顧客永遠川流不息,店裡總是香噴噴、熱烘烘、嬌聲笑語不斷。
我躲在店中洞門口內觀察「瑪麗媽」怎麼做生意,怎麼能讓她的客人各個滿意、各個美麗又快樂?我偷偷學著,拿出筆記本,一一記下「瑪麗媽」如何調配出各種顏色的染髮劑,如何吹剪出各式各樣的新潮髮型。
一個人的成功絕非偶然。「瑪麗媽」除了人漂亮、手藝好、玲瓏八面,把生意做的熱熱呼呼。其實她背後付出許多的努力,卻是只有我在牆洞內才觀察得到的。
每當夜幕低垂,商場內曲終人散,各個商店都關門後,「瑪麗媽」會端出許多頭部模型和各式假髮,調配出不同顏色的染髮劑,做著各種模擬、修剪、配色和不斷改進。等這些都忙完後,「瑪麗媽」才會坐在高腳椅上,端詳著她的練習作品,一邊啜飲著咖啡,一邊等待著她的老相好,也就是商場警衛「皮特遜」全場巡邏完畢,再來接她一起關門上鎖離去。
一天夜晚,「瑪麗媽」好整以暇的端著咖啡杯,翻閱著一本最潮髮型雜誌,眼皮都沒抬一下的說,「出來吧,小吱兒,別鼠頭鼠腦的貓著了,我老早就知道你在那兒。」
我吃了一驚,環顧四周,誰是「小吱兒」?只聽「瑪麗媽」說道:「就是你啦,出來吧!」
我戒備著走出洞口,小心翼翼的朝「瑪麗媽」走去。
「小吱兒,過來,跳到桌上,咱倆聊聊」,性格爽朗的「瑪麗媽」奪過我手中緊握的筆記本翻看著,開門見山的問:「小吱兒,我注意到你挺用功的,告訴我,你想學一門手藝是不?」
冰雪聰明的「瑪麗媽」呀,您這可說到點上了。能掌握一門手藝,而揚名國際,一直是小老鼠我,噢,不,小吱兒我的志願。
受到「瑪麗媽」溫暖眼神的鼓勵,我開始滔滔不絕的向她傾訴。
「瑪麗媽,您還記得十幾年前有一部倍受矚目的電影『料理鼠王Ratatouille 』嗎?那影片中的主角老鼠小米,其實是我遠在法國的堂兄呢。長輩們說,堂兄小米曾和他的家族住在法國一間老房子的閣樓裡。房子的主人酷愛烹飪,常常觀看電視中的美食教學節目,廚房裡存有滿箱滿櫃的各式調味料,還有法國名廚Gusteau的各種食譜。堂兄小米每晚等待房屋主人睡覺後,就躡手躡腳的在廚房中認真研究、照譜學習。這樣孜孜不倦經過長久的努力,後來終於離開侷促狹小的閣樓,而成為法國著名美食餐廳的大廚,再後來,甚至自己開設了餐廳,雇用老鼠家族成員共同經營,現在已變成國際知名的家族企業啦!」
「瑪麗媽」擺擺手,示意我打住。她說:「小吱兒,你堂兄可以在法國成為國際美食家,那你為什麼不可以在台灣成為國際美髮家呢?」
她接著說,「我看得出來,你是一隻有抱負有理想的老鼠,我願意幫助你達成願望。這樣吧,每天晚上我離店後,你可以繼續用我拿出來的模型、假髮、染料……揣摩練習,等你練出心得之後,就可以給你們鼠村的老鼠做造型、染毛髮啦!等你完全掌握到這門技藝竅門後,你也可以在外面創業,若做的受歡迎,一樣也能揚名國際、造福鼠群的呀!」
「不過」,「瑪麗媽」說:「你得答應我,你在我店內的活動,只限於夜晚無人的時間,天亮之前,一要收拾清潔,不留任何痕跡。」
這時,傳來皮靴嗝噔嗝噔響聲,「皮特遜」由遠而近走來。他一看到我這隻小鼠,居然膽敢站在「瑪麗媽」桌上,立刻拿出警哨,朝我舉起警棍。「瑪麗媽」一扭腰,抱住「皮特遜」,嬌嗔道:「巡警是巡人的,不是巡老鼠的,放過他吧。」
從此之後,白天我都躲在洞口觀摩、做筆記。當「瑪麗媽」試做新花樣時,也會向小洞口眨眨眼,示意我用心學著點兒。每晚「瑪麗媽」離店前,也都會擺放好要我當天做完的「功課」。
如此這般過了幾個月。有一天晚上,「瑪麗媽」對我說:「小吱兒,你很努力,我想你火候夠了,可以出師啦。你看看在鼠村裡,能不能找到一隻,嗯,白…白老鼠,給你試試手藝?」
其實鼠村的鼠兒們對我都很有意見。我這個康樂部長做的毫無成績,每天就只知道窩在美容院洞口看「妞兒們」。晚上還溜進店裡塗三抹四的,特沒出息!
「誰要給他做什麼?哼!」
「什麼來著?白老鼠?」
忽然,耳邊響起一個清脆悅耳的聲音「小吱哥哥,我願意做你的白老鼠,請你幫我把這身灰毛染個亮點兒的顏色吧!」
我低頭一看,正是村裡那個人見人愛的胖鼠小妹,她嘹亮的笑聲是灰暗鼠村中唯一的天籟之音。我欣喜萬分的謝過胖鼠小妹對我的信任,開始小心仔細的將灰毛一吋吋染成閃閃發光的深棕色,看起來既亮麗又健康。我給胖鼠小妹戴上長長的假睫毛,在她翹的高高的長尾巴上繫上一個紅蝴蝶結。
當她挺身露齒笑著走過時,村裡鼠哥鼠弟們全看呆了,鼠姐鼠妹們因此都湧進店內,紛紛要求美容、染色、戴假髮、假睫毛。
幾個星期下來,鼠村內每一隻老鼠都改頭換面了,各有各的特色,色彩繽紛、星光燦爛!就連最保守的鼠爺爺鼠奶奶也都笑呵呵的戴上銀藍色假髮,染黑了鬍鬚,看起來至少年輕了十歲!
晦澀的鼠村開始變得生氣勃勃,鼠兒們個個抬頭挺胸、快樂自信。我這康樂部長自然而然的得到所有鄉親們的讚許和認可了。
「瑪麗媽」拍著我的肩膀,微笑著說:「做得好!這全是你的堅持、信心和努力的成果。你不是還有一個想名揚國際的夢想嗎?我們現在就可以試試看!」
「瑪麗媽」帶著鼠兒們走出商場大樓,來到大馬路上魚貫過街。這兒是台北最熱鬧的街道,國際遊客出現最多的地方。看到五顏六色的鼠兒們有序過街時,人人都用不同的語言,驚訝的歡呼!
太美啦!
Beautiful!
Si beau!
とても美しい!
Tan Hermosillo!
So moi!
Napakaganda!
Cosi bello!
……
「瑪麗媽」回頭向我嫣然一笑。
「小吱兒,你終於和你堂兄小米一樣,現在,也揚名國際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