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桃花依舊笑春風

■杏桃

他又坐在翹翹板上,一個人悠悠的上上下下,看著籃球場上打球的小學生,草地上走起路來搖搖晃晃的小娃娃,跑道上快走健身的老夫妻,眼裏的羨慕與孤寂總引得讓我心口發酸。

最愛的爸爸走了以後,我決定征服從小到大最厭惡的運動~跑步,在數著呼吸與心跳的規律節奏中,我渴望藉著酸痛的肉體減輕內心的哀痛,在一圈又一圈的汗水壓力釋放中,我的眼光不由自主落在他身上。

以往陪爸爸散步,走累了就是坐在那個翹翹板上,任由向晚的涼風徐徐吹過髮稍,雙腳輕輕蹬著,四周景物一高一低,夕陽緩緩落在天邊,記憶中滿足的笑臉始終未曾褪色。禁不住內心的殷殷呼喚,拖著疲累的雙腿緩緩走向前,「伯伯,我可以坐在你對面嗎?」那天開始,每日的黃昏之約在翹翹板兩端平衡上演。

伯伯比爸爸小五歲,算來也高齡八十五了,巧的竟是爸爸的湖南老鄉,還曾經在谷關營區當過前後任教官。伯伯的兒女都頗有成就,大兒子與大媳婦是博士,在台東任教且落地生根置產了,只在過年假期回來五天;小兒子是知名連鎖牛排店的高級主管,南征北討一路展店,房子買在伯伯家附近的高級住宅區;女兒是大學裏的社工,與老公小孩住在伯伯贈與的舊公寓,一個月回家探望老爸一次。

在每天的閒聊中我慢慢窺視他的內心世界,有三個子女、五個孫子卻很寂寞,守著三層樓的透天厝,只有滿屋子的書籍為伴,每個月自己坐公車到榮總看病拿藥,早晚兩次測血糖打胰導素,他有湖南人的騾子倔脾氣,不輕易低頭。

聽著他濃濃的鄉音,娓娓的訴說幼時大戶人家少爺的闊氣,讀台大有緣無份的初戀女友,盤纏用盡只好休學讀軍校的軍人生涯,以及中年成家立業的艱辛,在這個遠離故鄉的島嶼慢慢開枝散葉,無心插柳而柳成蔭了。

翹翹板還是上上下下,在校園一隅旁人的眼光中,我們貌似父女,在天平兩端各自尋求熟悉的慰藉。遠處傳來小孩朗朗讀經聲,「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夕陽已遠遠落在山後頭,留下淡淡餘暉像替天空輕撲的蜜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