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那一刻的酸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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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淑楨

那天我在臉書上看到一個臉友發起的連署,活動內容是希望海外歸國的留學生,居家隔離的費用由自己負擔,不要由全民買單。下面按讚的人不少,隨手滑動,赫然發現同學,也在眾多人中,貼了一個「+1」的貼圖。記得這位同學,嬌小可愛,對待朋友相當大方,如今結婚生子,時常看到她分享一家出遊的消息,想是幸福無比。所以在這樣的議題中看到她的名字出現在其中,著實令我驚訝。

再繼續往下滑,有一篇文章吸引著我的注意力。那是一位記者,以前一起到越南做公益的時候認識,後來沒多久,就看到她去荷蘭唸書。大概從去年開始,她開始記錄在荷蘭生活的見聞。吸引我的文章內容,正是她記錄著,擁有132年歷史的荷蘭連鎖超商業者,為了在這場新冠狀病毒的戰爭中,照顧以及保護年長者,決定於3月23日開始,提早一個小時開門營業。而這一個小時,只允許70歲以上的年長者悠閒自在的購物。超商業者與店員,並不因為目前超量的工作壓力以及增加的成本,而拒絕這個調整,甚至為這個創舉命名「好好生活」。

不過短短幾分鐘的閱讀,這兩則上下相連的臉書文章,卻大力衝擊著這段時間自以為己靜下來,實則仍舊混亂的心智,我不禁想起了過去在東京車站的一件事。

那是2月初,台灣的確診人數,剛剛來到10人上下。從中午搭乘飛機飛往成田機場,搭乘巴士抵達東京車站,簡單吃個蕎麥麵,就準備搭乘新幹線再轉往靜岡縣。進新幹線閘口前,我前往簡易型便利商店,購買最愛的水果軟糖,準備結帳的時候,突然聽到,「你這兒有沒有電話?能不能讓我打電話?」那是一個充滿兒字音的腔調,音源從我的右後方傳來。我當時立刻可以判斷,她跟我來自不同的地方。

店員當然一臉狐疑,完全沒有回應,我也沒有立刻作聲,仍舊氣定神閒地用著最簡單的日文,跟店員完成結帳找零的動作。她繼續詢問,「你這兒有沒有電話?能不能讓我打電話?我不知道我朋友在哪個出口,能不能給我打電話?」語速快了些,也更加焦急了些。店員沒有回應,而我淡淡的退出結帳區。她繼續重複、加大音量詢問著店員。

「他這裡不會有電話。」這時,我淡淡的回答。也許是聽到了同樣的語言,她立刻靠近我,問我「妳能借我電話嗎?我朋友說約八重洲出口,但是到底是哪個出口?我不知道啊!」她不斷的把手機上她與朋友在微信上的通話頁面遞給我看。這時,我終於抬頭看著她的臉,媽啊!怎麼沒有戴口罩!我們這麼近距離的說話,她拉著行李、背著背包,儼然就是剛剛從外地抵達東京,搞不好跟我一樣,剛剛入境日本。當時的我,恐懼萬分,雖然與她保持著一個人的距離,但是我還是只想轉身離開。但就在這個時候,我的視線移動到她抓著手機的雙手,因為那雙手,不住地顫抖。

這顫抖,與我心中的恐懼,達成了共鳴。突然,我彷彿可以體會她的心情,語言不通、與朋友相約碰面的時間也許早已錯過、哪裡可以聯絡、抵達東京車站的過程,因為她的口音,不知道被拒絕過幾次。她請求的協助,其實是這麼這麼的微薄。那一刻,我好像不怕了。我告訴她,我的手機沒辦法打電話,但是轉角的咖啡廳有免費的網路,她可以到那裡連上網路,再跟朋友聯絡。她一直跟我鞠躬道謝,然後轉身離開,不久之後就隱身在偌大的東京車站,不見人影。

我拿出了包包裡的乾洗手,擠了一點在手心,搓了搓手,從耳後卸下了口罩,丟了一顆軟糖進嘴裡,我突然發現,在恐懼與好好生活的中間,可以有更好的平衡,而化在嘴裡的軟糖,酸與甜的比例竟這麼的剛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