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慧
30年前我在中華日報投稿一篇類似的文章,引起聽障者共鳴,同是天涯淪落人,彼此惺惺相惜,她們託中華日報記者代為轉達信件,從此我們書信往返不間斷,成為莫逆。今天我又提起筆來訴說,更是另一番心境。公職生涯25年所遭受的人情冷暖、誤解排斥,比一般人深刻。政府的德政讓我們身心障礙者也能成為公務人員,我珍惜我所擁有的小確幸,在這樣美好的幸福中,我仍有小小的期盼;無障礙空間不只是硬體設施,還有同事之間的友善,一個關愛的眼神、一個微笑,就是最溫暖的對待。
身心障礙者謀生不易、求職處處碰壁,我只能選擇三班制紡織廠、電子繡……等女工,只要管好我的機台,不需要與人溝通,轟隆轟隆的機器運轉聲、規律的節奏,伴隨著每一個晨昏,我感受不到噪音,聽起來就像美妙交響樂,因為我還能聽到!如同飛機呼嘯而過的聲響對我來說,真棒!
85年的殘障特考,徹底改變我的一生,那時候某市名額只有一名正取,我不知那來的勇氣毅然決然選擇了某市,記得那時作文題目是要我們寫出心聲,正觸及我內心最深沉的痛,還沒寫完已淚濕衣襟,也許我的情深意切、經歷惹人同情,感動了評審,居然錄取了。
當我們看到行動不便的人會主動伸出援手,卻沒人知道聽障者需要什麼樣的幫助?沒有人願意故意不理人,尤其在公務上;長官常告訴我們不懂就要問,可是傻呼呼的我連問題在那裏都不知道。記得第一次收到公文,我把它放在抽屜,就像收到朋友來信一樣,不懂得要去處理;這樣的舉動讓同事誤會我擺爛,我也不知道哪裡做錯,沒有人告訴我或者教我。電話的音頻有高有低,有的電話我聽得到鈴聲響(有戴助聽器的情況下),有的完全沒感覺,因此沒辦法代接聽,就是代接了也聽得零零落落,又被人說成「選擇性的聽不到」。
每天踏進辦公室就開始神經緊繃、提心吊膽,聽不到我就多用眼睛看,語言的溝通靠唇語和肢體動作以及所謂的意會,也就是人家說的默契和心有靈犀,大部分同仁都善良溫暖,但只要少數幾個人的排擠,就會讓我的日子很難過。
當有人說我們從外表完全看不出來那裏有缺陷,就是因為這樣,聽障者常被誤會、被大聲咆哮怒罵,尤其是坐公車,聽不清楚、反應慢半拍,司機動輒則咎,有次不知道司機發什麼脾氣,一路上罵罵咧咧,車上只有我一人,莫非在罵我?然後開到偏僻處叫我滾蛋,我感到莫名其妙、滿腹委屈,不禁悲從中來。
長期配戴助聽器,二顆電池緊貼在耳朵內,對身體是否有影響?當然會!這是我們的恐懼和隱憂,身體已慢慢呈現病痛,但我們還是深深依賴它,而助聽器的功能並非十分完美,能幫助三、四成聽力就感謝上帝了!看不到的缺陷往往比看得到的還令人擔心。
托爾斯泰在《戰爭與和平》書中說:「每個人都會有缺陷,就像被上帝咬過的蘋果,有的人缺陷比較大,正是因為上帝特別喜歡它的芬芳。」我並不討厭我的缺陷,有時聽不到也是一種幸福,我只是不喜歡被冷漠包圍。
人生的路曲曲折折,沒有人是萬能的,總會有需要別人的時候;在別人需要你的時候,多一分包容、多一分耐心、多一分理解,大家都這麼做的時候,這個世界就和善多了。
我很喜歡莊子的一句話:「天地有大美而不言。」美在自然中,美也在人的心中。